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现存最长情的)神狄同人创作者,神狄学博士后在读,不辅修钱学
文忠本命,怀英男神;努力对每个人物温柔以待
冷圈自娱,热度随缘。此心安处,幸与君逢

【神狄·蛇灵案改编】灵曲竹潭 七、半锁逢春

处女作黑历史,首发百度虺文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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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相认什么的……依然很矫情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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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从仲闲屋子的后窗轻捷地跃出,感到如释重负,刚想松口气,却忽觉眼前一花,抬头看时,但见十数名千牛卫已擎着火把将自己包围在了中间;正前方,李元芳手握链子刀,平静而微含敌意地望向自己,冷冰冰地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看你还能如何离开。”秀缓缓抽出流波剑,静湖般清潮暗蕴的双眸平静从容地和元芳对视着。

“相公。”随着千牛卫的行礼之声,狄公已在张环、李朗的陪同下走到了元芳身边。这是多少次在梦寐中喜逢泣泪似曾相识的面貌呵,此时他那深睿而洞悉人心的目光正笼着自己。秀忽而眼睛一亮,两汪清泪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起激动的光芒,但她仍极力将情感抑下,只默默还剑入鞘。

狄公走到女儿面前,秀有些不忍地低下了头。“现在,让我们看一看你的真面目吧,‘仲秋’。”他有些好奇地静静说着,摘下了女儿淡蓝的面纱。秀微抬起头,敬怯含泪的清眸凝望着狄公,使他不由得心头一颤——他已久未见过如斯熟悉的眼神了,一如数十年前,蒙冤的柳吟箫[1]揭开帷帽垂纱一角望向时任并州法曹的自己的情态。

“大人,您怎么了?”元芳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轻声问道。

狄公方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往事。——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送字条帮我,同时又要盗去神都的舆图?三次来找李仲闲,又是为什么?”

“是四次,……狄公。”秀不乏犹豫地说着,颇有几分自豪地看到元芳脸上掠过一丝惊异,“第一次是在攻破蛇灵总坛的那天晚上。我的身份,明晚您自会清楚,现在我只能回答,自己是蛇灵四堂的副堂主,送字条是私事,盗舆图是公务,而来找仲闲是,是为了……”她有些羞怯地垂下目光,轻柔地道,“为了向堂主问安。”

“蛇灵?”狄公不大相信地问,“你是闪灵的副堂主?”

“不错。”

“不,不像。”狄公双眉微蹙,细细端详着秀,“你不像一个蛇灵的杀手。”

秀的面上现出敬意,元芳却很是不解:“却是为何?”

狄公打量着秀,思虑着道:“蛇灵中人有统一的服饰,你既任副堂主,理应着白衣,腰紫带;如果你着蓝是为了掩盖自己蛇灵中人的身份,就没有道理在刚才爽快地将之告诉我:所以,这并不是你的真实身份,它对你而言只是个掩护。其次,从你曾提醒我‘注意崇州’可见,你不是肖清芳余党;而你如果是另一股势力的人,就不会这样频繁地接触李仲闲,引人怀疑:因而你虽人在蛇灵,心却不归于它的任何一派。最后,一个正常的蛇灵中人面对狄某时,眼睛里不该有如此强烈的敬畏。娘子,我说的,对吗?”

秀不大自然地避开父亲精明的目光,默默取出自己的圆形雕蛇木牌,递了过去。狄公看那木牌正面刻着蛇灵的标志——毒蟒,背面是一个小篆的“秀”字,又抬起头仔细端详秀,仿佛有一道昔影掠过脑际,继而他惊疑又不动声色地问:“你叫秀,那你姓什么?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秀微然一笑:“我说过,狄公,这个您明晚自会知晓。常听他人说您会看相,不如就请您露一手,为秀儿猜上一猜,可好?”

元芳忽地想起了自己与大人在绛帐第一次相逢时,自己也曾提出过相同的问题,不禁亲敬又惊诧地望向狄公,却发现他竟然和蔼无奈地笑了。狄公觉得,自己似已不是在面对一个可疑的神秘女子的刁难,而是在清夜漫步时与小辈们玩着某种奇异到意料之外又美妙到情理之中的游戏。他于是很认真地开始说道:“嗯,武功高强,行事诡秘,身为蛇灵杀手却不行蛇灵之事,可知你入蛇灵定然是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气质温和端雅,语言聪慧平静,态度恭敬又高傲,应是书香门第或官宦人府上的大家闺秀出身。眼神清宁又复杂,含有奇特的亲切感,和不敢有的期待……”他最后的那句“不敢有的期待”几乎已是对自己说的了,“那么,一个文武俱能、身世清贵的娘子,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加入蛇灵,又频频出现在府中,正邪难辨,会是谁呢?……”

“如若这次蛇灵成功了,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复仇。”秀淡淡地道,“您猜得都准,只差一个答案,且待明晚,秀儿替您填上。”说罢,蓝纱荡散,白烟弥朦,众还未反应过来,秀便失去了踪迹。

“大人,我去追!”元芳说着,便欲纵身离去,却被狄公拦下:“元芳,不必了,她不是敌,并不想伤害我们。”

“好像……是这样。大人,刚才那像是遁身术啊。”元芳看着适才白烟消散之处,道。

“别忘了,秀儿说她是李仲闲的副堂主呢。”狄公有些漫不经心地取出那日在寒光寺仲闲给自己的六棱形木牌,将之与秀的那块圆木牌系在一起收了起来,一面自语道,“唉,多好的一对佳偶,可惜了。这个秀儿是个谜呀!等到明晚……奇怪,她为什么总是强调,明晚一切自会见分晓?她到底在等待什么?”他不觉又想到了秀那个同已故的夫人一般无二的眼神,感到心惊神乱,便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半枚金锁,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元芳见状,关切地轻声唤道:“大人,大人?”

狄公醒过神来,转身望着他,郑重地道:“元芳啊,明晚该收网了。到时,我想这个神秘的秀儿,一定会给我们——不如说是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树影中,秀目送狄公的背影渐行渐远。千牛卫手中的最后一枝火把也消失在了拐角,她目中便只倒映得半轮冷银凸月,两点寂碧疏星。她忍不住向着狄公行去的方向走了一步,颤抖着朱唇悄声叫道:“父亲……”语罢,不禁浑身一软跌坐在树下,掩面泪雨潸然。

 

……(此处略去次日白天诸事,直接转至夜晚如燕换小凤[2]。)

黑衣人悄然走到仲闲屋外,透过窗户向屋内窥去。灯光将屋外拐角的一条人影投到地上。黑衣人一惊,忙握紧短刀向那拐角处走去,然只见那影子一闪消失了。此时,黑衣人忽觉身后阴风细细,心知上当,却已无法防御,任那枚无影针直刺入后背。那人立感一阵眩晕袭上头顶,随即倒在了地上。屋角黑影转了出来,向黑衣人背后捧着发射无影针的小木盒静立着的如燕招一下手,那人正是李元芳。如燕悄步走来,俯身扯下黑衣人的面纱,不由一惊:面纱下露出的,正是挚友小梅的脸!她抬头询问地望向元芳,元芳点一下头,指了指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那屋子通常是堆放柴草用的。如燕立即会意,于是,二人将小凤抬到那间小屋中,捆了个结实。

元芳轻声问:“她不会醒来吧?”

如燕指着无影针盒子道:“我用的是蛇灵的强效迷药,尽可放心。”

元芳点了点头:“那,我们开始行动吧。”

“好。元芳,要当心啊。”如燕的一双明眸中盈满信任与关怀。

元芳淡淡一笑,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转身走出小屋,向李仲闲所住房间而去。不一会儿,小屋中出来了另一个人,与被缚屋中的小凤的长相装束竟是一模一样。她轻步走到仲闲屋外,而后猛然破窗而入。

这一切,都被屋外树上的蓝衣女子看在了眼里。秀柳眉微蹙,双目冷静地注视着那间屋子,但闻屋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两个男声的对话,她听得出,那正是元芳和仲闲的声音。接着,屋门开了,二人押着“黑衣小凤”向后园走去。秀目送他们走远,又回头瞧瞧关押小凤的那间小屋,轻舒了一口气。

……(此处略去太子宫诸事,插入一段狄府之事。)

袁娘子悄然来到狄府,踯躅在仲闲房外,心事重重。她那日与秀比剑战败后,暗下找到袁天罡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提醒他提防闪灵会在最后时刻反水,神秘的蓝衣女子会暗中帮助狄仁杰。不想义父对自己的话竟然一笑置之,宽慰自己说他绝对信任闪灵,而蓝衣女子知道的那些秘密也不足以摧毁神异计划,并让自己今后不要再暗随他们,万一被狄仁杰发现就不好办了。袁娘子素来信任义父,听了他的话,以为在理,便在北邙山中从前的总坛内住了几日,准备待到七月十一日晚再来洛阳寻义父。

这晚,她来到狄府,却感到空旷的府内气氛凝重有序,非比寻常,想到秀与闪灵,不由担心起来。她本欲到仲闲房中寻找秀给他的物什,犹豫片刻,以为先到太子宫方为上策,便打算抽身离开。此时,几个仆人恰从此处经过,袁娘子听到脚步声,一闪身躲在了不远处的一间小屋中。她待得外面步声渐远,正欲出屋,不想脚下绊到了什么,打个趔趄,险些跌倒。她低头一看,借着月光,发现地上竟五花大绑着一个人!月光照在那人昏迷的脸上,她认出此人正是血灵,忙抽出剑斩断绳索,将小凤扶起来,摸一下脉搏,知是中了蛇灵的一种强效迷药,便从怀中掏出解药喂小凤服下。

有顷,小凤悠悠醒转,朦胧中看到袁娘子,忙一跃而起警惕地问:“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袁娘子平静地答道:“我就是你们一直寻找的送图之人,这是狄府中的一间屋子。请问你是血灵中的哪一个?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送图?哦,原来是你!你救了我?”小凤见她一身蛇灵堂主的打扮,又听她提到送图之事,知是自己人,不禁惭愧懊恼地道,“我是血灵小凤,误着了别人的道……不好!老主人,老主人在府中吗?”

“府中没别人了,想来大家都去了太子宫。”袁娘子听她语气,料事不妙,忙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小凤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我应和老主人一起到太子宫的,他不在府中,说明定是有人暗箭伤我,又冒充我随老主人去了太子宫。一定是苏显儿这个叛徒!看来狄仁杰早有安排。快!咱们快到太子宫,不然一切都完了!”

袁娘子听得心惊肉跳,看来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于是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走!”

而此时的太子宫已成一片战场,右豹韬卫大将军王孝杰正率大军与蛇灵逆党厮杀。偏殿内,如燕怀着痛苦和义愤将刀从小梅胸膛狠狠抽出,小梅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袁天罡慌忙冲怔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李仲闲喊:“仲闲,还不上去杀了她!”

仲闲深吸一口气,竹刀一转方向猛然刺向昏倒在地的李元芳。元芳一跃而起,链子刀迅利地格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稳稳挡在狄公、如燕和太子李旦[3]面前,冷冷地问:“刀中没有注入内力,你在试探我,是吗?”

仲闲凄然一笑:“看来,秀儿是对的,蛇灵注定会失败,我……对不起老主人……”他蓦地转身,竹影一晃,刀已横在了袁天罡颈上。

这一变故生得太突然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狄公惊疑而欣慰地注视着仲闲;元芳、如燕皆一脸的难以置信;蛇灵余党被仲闲所慑,连连后退;而袁天罡则无比痛心绝望地抬起头来。仲闲静静望着他,深明的双眸里泪光莹然,颤声道:“老主人,仲闲身为李姓宗嗣,不能篡我大唐河山,残我大唐百姓,亦不能全你我师生之谊。来世,仲闲定会报答您的。”

袁天罡眼中含着泪水,艰难缓慢地道:“你,不懂神异计划,我本该告诉你……”

“不论神异计划究竟为了什么,仲闲现在只明白一点——为、苍、生、计。”仲闲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威仪俨然的巨大气场震撼了每一个人。

“好!”袁天罡苦笑着嘶声赞道,“天灭蛇灵,夫复何言……”

这时,王孝杰率兵冲入偏殿,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停了下来。袁天罡仰天长叹道:“大家,弃刃就缚吧。”王孝杰一挥手,兵士们进入殿中将蛇灵余党悉数逮捕。仲闲收了竹刀,袁天罡亦被押了下去。

狄公豁然明白了什么,上前赞许地笑道:“仲闲悬崖勒马,助我击破蛇灵,实堪嘉奖。不知秀娘子今晚到了吗?”

“小女答应狄公今晚告诉您一切,又怎会食言呢?”温雅淡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袭飘逸水蓝纱衣的秀轻步走入殿中。

“秀儿。”仲闲迎上去,轻执其手,吟道,“浪涌息兮,嵩岳方立;雅乐谐兮,琴瑟将起……”

“升平颂兮,盛世济济;纷乱止兮,杨柳依依。”秀诵完后四句,柔声笑道,“谢谢你,仲闲,今晚,是还愿之期了。”她转身对狄公恭敬地道:“现在,秀儿可以告诉狄公您想知道的一切了。”她说着,盈盈拜倒,郑重地道,“女儿狄秀,拜见父亲大人。”

这句话无异于霹雳过耳,狄公浑身一颤,仔细打量着秀,激动又有些怀疑地道:“狄、秀?你,你是……”

“不错,我就是您失散的女儿。”秀取出自己的半枚金锁,双手捧到父亲面前。

狄公颤抖着拿起半锁,又取了随身携带的另一半,将之拼在了一起——果然严丝合缝。“秀儿,真的是你,我的女儿……”他忙扶起秀,压抑二十载的激动、喜悦与悲酸一齐涌上心头,竟至喜极而泣。

秀终于忍不住了,深深叫一声“父亲”,扑到狄公怀中,一任泪水肆意涌出:“几次见面,女儿都因大案未了,不敢相认,只能默默在心底一遍遍这样叫您;今天,我终于能大胆地说了,父亲……”

狄公紧紧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情地道:“好孩子,不哭,啊?以后,你可以天天这样叫我,为父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再也,不会了。”

一旁的太子、元芳、如燕、仲闲、王孝杰看到这父女相认的感人场面,也都不由得热泪盈眶。王孝杰笑道:“今夜大帅不但破了蛇灵,还找到了失散的女儿,真是双喜临门哪!”

须臾,狄公松开秀,慈爱地端详着她:“来,让为父好好瞧瞧,二十年了,秀儿已是亭亭玉立的娘子了。嗯,不错,真像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眼神、气质倒是很像叔父呢。”如燕快活地走过来,微笑道,“叔父,那我以后,是不是有一个阿妹了?”

“那是当然。”狄公看着两个孩子,满足地笑道。

秀转向如燕,嫣然一笑,亲切地轻声道:“阿姊。”

元芳好奇又小心地问:“大人,您能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狄公缓缓坐下,声音变得深沉而悠远:“还是从二十二年前[4]的仲秋说起吧。在那个秋雨绵绵的八月十五日,我的小女儿来到了人世。我以钟灵毓秀之意,为她取名狄秀,并请长安最好的匠师打造了这枚金锁,将秀儿的姓名与生辰刻在上面,又将锁从中分成两半,自己留下了镌有‘狄’字的一半,另一半则让女儿随身佩戴。这金锁本是个保佑之物,不想两年后飞来横祸,竟使半锁天涯两隔达二十年之久,如今居然又成了我父女二人相认的信物。

“调露元年[5]春天,我奉旨伴驾东都。可刚到洛阳不久,家人就从长安传来急报,说秀儿不见了!家人报了案,找遍了整座都城,却一无所获。我心急如焚,只苦于当时无法赶回,而次年[6]随圣上回京后,更是没有任何可能找回女儿了,狄秀就这样失踪得干净彻底,二十年来音讯全无。这一直是我心底最深的痛苦,我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无处寻找线索,无力侦破此案,能做的,只有在每年的中秋节望月长叹,对着半枚孤独的金锁一遍遍自责。我从不敢奢望秀儿还活在世上,而当第一张落款为‘仲秋’的字条神秘地出现在书房时,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个暗中帮助我的人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却说不清它熟悉在何处。昨天晚上,秀儿请我看相猜身份,我才忽然发觉‘仲秋’与失散的半锁竟然惊人地相似,可我仍不敢确定女儿真的会回来,毕竟二十年可以创造太多的巧合。直到刚才……秀儿,你是仲秋给予为父的馈赠,也是拯救这经年的半锁的春风呵。”

“父亲。”秀轻柔乖巧地说着,坐在了狄公旁边,“我这‘春风’迟了三年才吹到您这里,您不会怪女儿吧?”

狄公微微摇头,温和地道:“女儿回来了就好,迟三年在蛇灵中,不也是为了帮我吗?”

秀微抬起头深情地望了仲闲一眼,再低头时已是双颊绯红:“不仅为了帮您,也是为了……救仲闲。”

“哦?”狄公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却有意狡黠地道,“挽救李姓宗嗣,大功一件呢。”

秀羞赧地一笑:“于公于私,总要救的,随您怎么理解罢。”

“如我所猜不差,你在入蛇灵之前,就已经与仲闲熟识了,对吗?”

秀点头道:“不错,这得先讲我的师父[7]。我从记事起就住在一座幽谷山庄中,只我与师父两人,还有两个侍女。她是位难得的奇女子,文武双全,且极有修养,教我从小读书、修身、习武、作画,有时带我四处游历,可我却从来不知她的名字,也不知那山庄究竟在哪道哪州。师父性子冷,待我却很好,我感觉得出,她是有故事的人,因此很多事她不说,我也就从不敢问。我十八岁那年,她带我到了洛阳郊外,说我已学有所成,今后必须自己生活,而且不许我找她,不许对外描述她的相貌与山庄的样子。她说完便飘然而去。我离开师父那天恰是中秋节,就在当晚,我第一次逢了仲闲——”

秀孤身一人缓行于洛郊树林中,离了师父,她感到说不出的怅惘孤独,胡思乱想着自己今后的归宿。这时,她忽而听到前方传来刀剑掠风之声,似是有人在练武,便好奇地循声而去。

来到一片林子里,她看到一位白衣男子正在习武,那把长竹柄短刀刃的兵器在他手中旋转舞动,周围一圈枯黄的落叶纷纷被竹刀强劲的势道搅得粉碎——此人正是李仲闲。秀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不由伫立良久,细细欣赏这快如闪电矫若飞鸿的刀法,脚下不慎踩碎了叶子,发出“嚓”的一声轻响。仲闲闻声一惊,眼中精光大盛,竹刀猛冲其藏身处袭来,秀也敏捷,倏一侧身避过了锋芒。仲闲回头再看,见她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流淌的长剑,毫无杀气却极有诱惑力的剑气扑面而来,便飞快地举刀相迎。秀微然一笑,遂与仲闲比试起来。风掠过刀的修竹长柄,响起一声略含金石之意的吟啸,这稳健的宫声荡开一圈风的微涟,秀剑尖一抖,破了这涟漪,流波剑自上而下刺来,气势如飞瀑之清利,力道如静湖之涵远。“好剑法!”仲闲赞叹一声,使出绝技与之周旋。这套刀法敛了所有杀气浸了无边诗意使出来,便与先时风貌大不一样。二人竟已不是在比武,而是在行刀剑之舞了,刀逸剑雅,裁影旋波,洒脱流美,意味无穷。

忽然,一滴雨水从天而降,恰落在流波剑尖上。秀微一思量,蓦然收剑,仲闲亦收刀静立。又几滴雨飘飘落下,湿了仲闲的衣襟,他顿时明白了秀的心思,仿佛二人生来便心照不宣似的:“娘子随我来,林外有个避雨之处。”说罢,他引秀快步走出林子,进入一座荒旧的农舍。二人方席地坐定,外面便下起了淅沥的秋雨。

秀望着舍外的雨幕怅然一叹:“为何上天偏要教风雨坏了中秋赏月的佳期呢?”

“娘子不喜欢秋雨?”仲闲淡淡地问。

秀依旧惆怅:“郎君有所不知,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辰。我自小便不知父母为何人,孤独无依,便向来以月为乡。也只有在中秋,我才会有欣慰之感。秋雨潇凉,令人不免悲伤,况且又恰巧落于今夜,故有一叹。”

仲闲点头歉道:“看来,娘子也是漂泊世间的可怜人,仲闲冒犯了。”

“仲闲……敢问郎君尊姓?”秀微笑道。

仲闲低首踌躇片刻,轻声道:“在下李仲闲。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叫我秀儿便可。”秀温文地道,一面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说不清身份的人,她被他那集侠士的冷傲、隐者的澹逸和帝王的威严于一体的独特气质征服了。

仲闲未注意到她有些异样的眼神,自顾轻声道:“我长你四岁,也是生在秋天,七月既望,悠云淡远的日子。我以为,秋的品质最适于瑶琴曲意,清澈高远,恬静端肃,又有淡然的悲凉。”

秀聪敏地问:“郎君为七弦知音?”

仲闲闻言笑了:“是,秀娘子心思细腻,看来我这个‘伯牙’今日竟逢了‘钟子期’呢。”

“小女荣幸。”秀浅笑道,“人言,瑶琴不入帝王家,郎君似乎……是个例外呢。”

仲闲愀然动色,语气顿时严厉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秀被他慑住了,小声道,“郎君有王公贵胄的高贵威严之气,这绝非常人所能具备;联系郎君的姓氏,不难知晓。”

仲闲注视着秀,有顷,终于勉强笑道:“你这个‘子期’,真可怕。不错,我的父亲,就是当年的韩王之子,黄国公。十二年前,先父遭人陷害,被逼自尽,亲族离散,我便一个人拜师习武,孑然飘泊……”他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秀静静听着,忽而生出一种别样的同情与感动,轻轻吟出了一首诗:

枉存三五故亲思,未抚心弦曲自识。

同是飘蓬秋意客,相逢注定永相知。

“‘相逢,注定,永、相、知……’”仲闲一字字缓缓重复着末一句诗,抬起头望向秀明澈真挚的眼眸,不由心中一颤,“秀儿,借你吉言,愿此诗成真。”

秀微笑道:“我以此诗相赠,愿得与郎君永为知音。”

——“就这样,我与仲闲引为知己,日日抚琴论诗,比武谈文。一个月后,我随仲闲到了柳州,他安排我住在州城中一个安静的小院落里,生活倒是平静又舒适。翌年夏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柳州来了一位铸器高人,他声称识得天下所有的金银匠师。我灵机一动,心想他若能认出金锁是何人所造,我就能得到与生身父母有关的线索了。于是,我带着半锁去请教这位高人——”

柳州城外,小院中简单地摆着一张石桌、两把石凳;骄阳将斑驳的树影撒满桌案,一缕日光恰照在半枚金锁上,使之闪耀着炫幻神秘的金色光芒。石桌一侧,秀恭敬地坐着,无比期待的目光紧张地望着桌案另一侧的那位老人——他一袭青布衣袍,须发花白,深邃的目光专注地盯着桌上的金锁。有顷,老人捋一下长髯,轻舒了一口气。

秀忙轻声问:“老先生,怎样?”

老人悠缓地回答:“金锁铸造精细,饰纹简朴,字体苍劲:这是长安民间风格的极品,非宁州许氏不可为之。”

“宁州许氏……”秀将之暗记于心,又问,“请问,我在哪里能找到宁州许氏?”

老人意味深长地道:“许氏庄园在宁州城西的德政碑旁,庄主许成金不但是铸金大师,而且是护民义士,非惠民之善人不可得其宝,娘子有他的金锁,足见令尊定非常人。”

——“我向仲闲说明此事后,立即动身北上宁州,果然在城西的德政碑旁,找到了那位老人所说的许氏庄园,见到了庄主许成金——”

许氏庄园客房中,秀静坐饮茶,不安地等待着。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秀抬起头,见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微笑着走进屋子,忙起身行礼:“小女见过许庄主。”

可许成金并未还礼,只是认真地打量着秀,轻声道:“真像当年的柳夫人呢……除了眼睛,眸子里有狄使君的气质。”

秀闻言一惊,急忙问:“庄主,您知道我的身世?”

“自我看到这半枚金锁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了。”许成金托着秀的半枚金锁,目光明亮,声音悠远,“那一天真是恍若昨日啊!十九年前的八月既望,那时我还在长安开店,时任侍御史的狄公枉驾光临我的金铺,要我为他前夜降生的小女儿铸一枚金锁,锁上刻着小娘子的名字——这两个字还是狄公亲自书写的——狄秀。”他用食指在半锁之右凭空写了一个“狄”字,接着道,“狄公别出心裁,将锁分为两半,一半自己保存,一半佩在女儿身上。我也记得第三年阳春,小娘子奇异地失踪了,多少年来杳无音信,狄公一直无比伤心,难以释怀。真想不到,娘子居然能找到老夫,真是上天眷顾狄公呢。”

秀恍惚如梦地听着他的讲述,末了也未听明白,只得又问:“可是庄主,我父亲,到底是谁?”

许成金微显惊讶地笑了:“大理寺中断案如神,为民平冤;州官任上政理清明,爱民如子:当今世上,还能有几个狄公会让许某,让所有宁州人如此景仰?娘子来时,没有看到庄外那座德政碑[8]吗?那就是宁州百姓为他立下的——当朝宰相狄仁杰。”

“什么?”秀这一惊不小,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的父亲竟会是自己素来钦敬的狄仁杰,“您是说狄……他,是我父亲?”

“当然,老夫不会记错的。”许成金依旧淡然笑着,将半锁递还给秀,“你若是拿上它到神都去找狄公,他老人家定会喜出望外的。”

——“离开宁州后,我怀着万分激动惊喜之情到洛阳来找父亲。可就在要进城的前一天夜里,我偶然在北邙山中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所在,偷听到了一些奇怪的紫衣人的谈话,他们提到了幽州,还说要和父亲作对。我惊疑之下连续半个月探查他们的行踪,才知道一个叫做‘蛇灵’的组织正在大周与契丹、突厥的边境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为了帮助父亲击破逆党,我决定深入虎穴,探查更多的信息。于是,我凭借武功与机智加入了蛇灵,隶属于血灵统领的五堂,而后回到了柳州。但因怕仲闲为我操心,我并未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和加入蛇灵之事,只是每隔六七天与他在大杨山古庙中见一次面。可是,在我加入蛇灵一个月后,我们第四次在古庙相会时……”

寅时将尽的打更声忽而传来,沉浸在往事中的人们这才抬头向窗外望去:天空泛起一痕灰白色,东方的云朵上已润了金晕。

“大人,只剩一个半时辰了。”元芳平静地提醒道。

狄公缓缓起身,轻叹道:“好吧,该进宫了。——如燕,回去叫狄春把府里的西跨院打扫一下,让秀儿搬进去;再在旁边分出一间来给仲闲住。”

“狄公,我……”仲闲瞥一眼秀,局促羞惭地低下头道,“仲闲不配。”

狄公深远一笑:“我毕竟也曾与令尊知音一场,你何必见外呢?放心吧,仲闲,于公于私,我都会保你无恙的。”说罢,他大步走向殿外,太子、元芳、王孝杰尾随而去。

秀轻轻拿起桌上的两半金锁,抬眼望着父亲高大威严的背影走向渐明的朝阳始处,不禁幸福地笑了。


【注】

[1] 柳吟箫:拙作中狄公续弦妻子,出身河东柳氏,光远、秀之母。拟狄公原配妻子在生下次子光昭(景晖)后不久病逝;数年后,柳吟箫被人冤陷,狄公时为并州都督府法曹,为之平反,二人遂生情意,结为连理,育有一子一女。后狄公被来俊臣陷害入狱,贬为彭泽令,亲人不可随行,吟箫于洛阳忧思过甚,病故。

[2] 本章各处略去情节详见《神探狄仁杰Ⅱ》第27至29集。

[3] 太子李旦:历史上,李旦在武则天当政期间长期为皇嗣,并非正式太子,圣历元年(公元698年)九月女皇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李旦复为相王。《神探狄仁杰》中太子为李显。由于后续故事需要,拙作中太子为李旦,李显仍为庐陵王。

[4] 二十二年前:狄秀出生于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年),时狄公任侍御史。

[5] 调露元年:即公元679年,是年本为仪凤四年,六月改元调露。《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调露元年》载:“春,正月,己酉,上幸东都。……侍御史狄仁杰劾奏……”

[6] 次年:即永隆元年(公元680年)。《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永隆元年》载:“己酉,车驾西还。”

[7] 秀的师父:秀失踪的原因和其师父的身份,在《灵曲竹潭》故事中无法点破,后续故事将会涉及。

[8] 德政碑:高宗弘道元年(公元683年),狄公出任宁州刺史,在任上严惩贪官,为民造福,深得宁州百姓爱戴。武则天垂拱二年(公元686年),狄公被擢为冬官(工部)侍郎,州民依依不舍。在他走后不久,州民在城西庙嘴坪为他立了一块“狄公德政碑”,后人又于立碑处建狄梁公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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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英的夫人们是我杜撰的,光昭和景晖是一个人则是根据史料瞎猜的。

以及,秀的师父那个坑,估计得下下下个故事才能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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