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之妖妖

(现存最长情的)神狄同人创作者,神狄学博士后在读,不辅修钱学
文忠本命,怀英男神;努力对每个人物温柔以待
冷圈自娱,热度随缘。此心安处,幸与君逢

【神狄】偷天换日 八、林院深深

神狄续文,承接江州案,首发百度神探狄仁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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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仗回目:登楼可晓斯文密 破壁才识彼夜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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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开危坐于州府书房中,严肃的目光在面前肃立的五位军士身上扫过:城中各处、州城四门、城西官道、城南山道,以及狄公补充兵力的林府一路。

单单少了城北院落。

他心中有些不安,但只平静地道:“辛苦了。你们回去后不可懈怠,一定要继续探查,每日上报情况。”五人抱拳一礼退了下去。温开长长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回想着适才几人汇报的内容:城中各处无异常,人心稳定;进出州城人口都得到了详细盘查,无可疑之人;城西官道无异常;城南山道无异常;林府一切平静,无外人出入,阖府上下都在忙碌着安葬林长史之事——都没有一点动静,所有可能与既发之案有关的地方都平静得反常。

自然,除了未有回报的城北院落一路。昨天上午狄公专门叮嘱,要加上这一路,因为它和李仲闲的梦、林永忠的死都脱不了干系。温开因此专事选派了三十位精干军士乔装前往院落,在其周围暗中埋伏,密切关注彼处,不得忽略任何风吹草动。可一天之后,其余五路虽无异常但都有回复,这一路却为何没有半句回话呢?难道出事了?他思索片刻,决定将这些情况都告诉狄公,听听他如何判断。

温开到得狄宅,却听狄春说阿郎三人一同去了城北,便又拨马向北,心想去那里不仅能见到恩师,还能顺便看看那一路人马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

而此时,暗道中的狄公三人也遇到了紧急状况。理清楚古井和院落的关系后,他们沿暗道返回院落,却惊讶地发现——沙漏下的秘密入口竟然关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有人埋伏在上面,等我们下来后关上入口,要困死我们?”狄秀此时站得最高,举火沿那入口照了一圈,却连半个缝隙也未找到。

狄公道:“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人为。你们也知道,有些机关控制的暗门会在开启后不久自行关闭,但这一处不是这样的,必须由人操控才能开闭。所以上面一定有人动过了沙漏。”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莫慌,我想能控制这扇门的不会只有外面一处机关,在这里面也定有机关可以打开它。”

“那让我找找看。”秀说着,开始在周围的墙壁上仔细搜寻,眉尖却渐渐敛起,“父亲,没有机关啊。”

“不可能没有的,秀儿,让我试试。”站在最低处的李仲闲侧身上前,接过秀手中的火把,寻了一遭,奇道,“还真是没有!太奇怪了。”他又试了试堵住入口的那块石板,其物极沉极牢,单凭人力显然不可能撼动。他转而走下阶梯,每走一步都停下来照一照墙壁,但直到最后一阶也无所获。狄公和秀也走了下来,看着仲闲手中的火把移到了北边的阶梯上,与那平台上的火光融在了一起。有那么一瞬,移动的火把似在墙边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移开了。仲闲看得一圈,下来摇头道:“什么都没有。如今要想出来,恐怕只剩一条路了。”

“古井。”狄公代他说出了答案,“那事不宜迟,我们走。”说着,三人又沿地上的引水竹管向南而去。

井中那一片天依旧阴晦渗雨,也无日影以供推知时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1]狄公脑海中忽而冒出了这句话,继而他又在心下嘲笑自己怎地突然消沉了,那井蛙“拘于虚”,可我们是连“拘于‘天’”亦不怕的。思虑间,却见女儿女婿已将井壁检视了一遍,仲闲道:“大人,这井壁凹凸不平,我们攀援而上不成问题。不如秀儿先陪您在这里,我上去后回院落打开沙漏下的暗门。”

“好。……不要回院落,直接回城取梯子来即可。千万小心。”

“小婿明白。”仲闲说着,一提气跃上斜台面,再借力攀上井壁,那井小,壁又不平,他三两下就矫捷地跃出了井口。狄公和秀看着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微微松了口气。

却说仲闲出得古井,便一路向南疾行;走不多远,恰逢温开带着几名属吏正向这边来,心中暗喜,忙迎上去道:“温使君留步。”

温开勒马望来,讶异道:“咦,李大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恩师和秀娘子呢?”

仲闲答道:“他们被困在了前面的枯井里,我正要回城去求助呢。使君随行可带有软梯?”

“有,你快引我去救他们吧。”温开说着,率一行人随仲闲策马而去,不一时就到了古井。众人取了软梯放到井底,温开便请恩师上来。狄公在秀的护持下出了古井,方才想起问仲闲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仲闲笑道:“也巧,我是在半路上遇到温使君的。”

“哦?文启,为什么来城北?”狄公有些惊疑。

温开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道:“学生正要来找您。午后时分,昨日派出去的几路人马有了回应,城内、城门、城西、城南、林府五处皆无异常,惟城北一路不见回报,恐怕是出事了。”

“没有回报就说明有异常。”狄公思虑一下,道,“先去院落看看,若找不到那路人马,怕就再也找不到了。”

到达院落时,温开已从仲闲口中得知了他们此来的发现,惊叹不已。三人上午来时骑的三匹马仍好端端地拴在院门前,淋了雨,皮毛光亮。温开吩咐下属在院落四周寻找同伴行迹,自己则随狄公三人去了西花厅。

一进屋门,四人都愣住了。原来先时挂在墙上的那幅怪画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匕首,刃上插着张纸深深刺入墙中。秀上前去拔那匕首,竟未拔动,暗惊之下运力再拔,才将之取了出来,拿下纸张给大家看。但见纸上写着两个字:“四、卅”。

“‘四、卅’?这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暗语吗?”温开不解。

狄公摇头道:“更像是给我们出的一道谜题。两个数字连在一起,会代表什么呢?……可以是日期,四月三十日。”

秀若有所悟:“父亲,那是我们第一次来城北探古井、院落的日子。”

仲闲亦道:“不错,也是在那天,我们接到圣旨,启程回京。”

“的确是个特殊的日子,诸事开始的一天。可是,用这个日期作谜面,究竟指向什么呢?”狄公瞑目将上月晦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却不知道哪一件才是谜底。

温开把西花厅打量了一番,见恩师还在思索,忍不住低声问仲闲:“李大夫,这张纸一定是个谜题吗?万一只是对手的缓兵之计,甚至是个陷阱,我们在这儿凭空猜测,岂不是中了敌人的圈套?”

“我想不会。敌人诡诈多智,做的每一件事必定都有其目的。这两个数字明显暗有所指,绝不是随随便便被选来写在纸上插在墙上的。”

仲闲话音方落,狄公却问:“仲闲,你说‘插在墙上’?”

仲闲一怔:“这纸不就是被用匕首插在墙上的吗?”

狄公抬头去看墙上那处匕首插痕,见那痕迹边缘有少许墙漆脱落,匕首插得紧,这些漆皮想必是秀适才用力拔匕首时带起的,都落在了坐榻与墙壁间的缝隙里。这让狄公不禁想起了那日初探院落时他在正堂中由漆皮发现的破绽,那面墙也是在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位置,本应挂有一幅画。“对啊,那一天不就是四月三十日吗?走,快去木楼!”他拿起纸和匕首便出了屋子。

几人来到正中木楼的一层,眼前的一切仍像当日一样破败,尘埃蛛网遍布,正对门外的墙上一片斑驳。狄公走到那墙壁前观察片刻,疑惑道:“奇怪,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啊,他们为什么引我们到此?难道我猜错了,这并不是谜底?”

秀道:“或许正如温使君所说,这张纸只是个陷阱,楼里恐怕有危险,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狄公虽仍感蹊跷,但也觉此地不宜久留,遂退了出来,停在青砖正道上仰望斯楼的雨中风概。已是下午了,雨脚细密日影朦胧一如初时,伞下人的心却在某一瞬忘记了院落的诸般诡异,惟折服于其抛却凡俗的澹远与包容天地的广博。

然而这也仅持续了一瞬,因为一声急切的呼喊打乱了他们的思绪:“使君,不好了!”几人回头,但见一名属吏跑进院落,停在他们面前拱手道:“我们找遍了院子四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找到,那队人马失踪了!”

“什么?果然出事了!”温开神色一紧,“有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没有,三十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去周围树林里搜查一下,一定要找得仔细些。”

“是!”属吏应一声转身离开。

“等等!”狄公忽道,“文启,你在这一路派了三十个人。”他说的不是问句,也不待温开回答,只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纸张,“三十不就是卅吗?这个‘卅’如果指的是失踪的三十名兵士,那‘四’又代表什么呢?……竟是这样!”他眼睛一亮,对那属吏道,“叫所有人都进院来,从墙后楼梯上木楼第四层救人!”

“……是!”那属吏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声领命跑了出去。

狄公快步回到楼中,绕过那面墙,踏上墙后的楼梯。温开等三人急忙随之上楼。木质的楼梯经久不用,在他们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父亲,您想到了什么?”秀很是不解。狄公摆摆手指指楼上,不停步地向上走;几人便也无暇注意二楼、三楼的布置,跟着他继续向上。赶到四楼时,面前出现了一扇门,狄公上前去推,却未推开,才发现门是上着锁的。仲闲见状,抽出竹影刀斩下门锁,推开了门。

门内景象让几人尽皆愕然: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人,一色的州城守兵服色,手脚被缚,面色平静,呼吸均匀,就像睡着了一样。“这、这不是那失踪的三十个人吗?”温开先开了口,声音中满是震惊,“怎么都被关在这儿了?”

狄公镇定地走进屋子,停在最近一人前试了试脉搏,暗下放了心,道:“只是迷药而已,大概三四个时辰后他们就会自行苏醒,也可用药物使他们提前醒来。呵,我们的对手倒是仁慈,没有伤他们的性命,还提醒我们来救人。”

仲闲闻言眸光一闪,微有些动容。秀则好奇地问:“父亲是从那纸条上得到讯息的吗?”

“不错。刚才我突然想到,‘卅’字是指这三十名军士,那‘四’就可能是指他们的去向。我们已在前面得出,若这两个字代表四月三十日的话,把它钉在墙上就是暗指木楼一层的那面墙,所以‘四’就应该是指木楼第四层。而咱们上次来时我注意到,这栋楼共有两道楼梯,一居进门左手边,一居墙后,我推测二者所能到达的地方应是不相通的,因而只有从墙后的楼梯上来,才能找到失踪的兵士。”

“原来如此。这两个字竟含有这么多信息,真是匪夷所思。”秀恍然道。

这时随行属吏们都赶来了,温开指挥他们为兵士松绑,再将之都抬到楼下。由于目下既没有解药也没有足够人手把这些兵士抬回城去,狄公三人便先行回城调兵配药,温开则暂时守在院落中。雨不停地下,众人的行动便有所减缓,前前后后忙了两个多时辰,才把兵士们安置妥当。

待到诸事办完,已是酉时过半了,狄公三人不及回宅,只在州府用了些夜宵。劳碌了一天,仲闲和秀胃口都极好,惟有狄公停箸出神,沉思不语。他回忆着白天所见,从飞鸣反常的群鸟到一尘不染的西花厅,从高贵质朴的沙漏到巧夺天工的机关,从深长诡秘的暗道到昏迷被困的兵士。他总感觉自己忽略掉了什么,而那条线索就藏在这些零碎的事件之中。接着,他开始回溯案发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在记忆中寻觅着。终于,两幅画面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返回江州的第一天,狄公依据从林永忠尸身上发现的叶子找到了案发第一现场——城南山道,并在山崖下找到了凶手的马车。那马车式样极普通,惟有车帘子上满是大片血迹,暗示着曾在车上发生的一幕惨剧。那血色深红,近乎黑色,显然已经过了数天。狄公看了车帘片刻,道:“林长史被害于初一夜晚,至今已过两天半,与血迹变色程度基本契合,可见这山崖上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

同一天下午,众人送林永忠灵柩回府,锦娘讲述了案发当晚之事,林永忠听说来人是狄公所派,就毫无戒备地上了马车,向北而去。狄公听罢其讲述,唏嘘疑虑间开口问道:“你是说,来人冒我之名前来接走了令尊,之后向城北去了?”

锦娘答道:“是的。”

“城北……怎么会是城北?”狄公沉吟道。

温开道:“凶手可能是在有意兜圈子,掩人耳目吧。”

“有道理,凶手要给在场的人造成向城北去追我们的假象,谁知,车最后竟去了城南山崖上。”仲闲亦道。

狄公却道:“这可以算是一种假设,却不一定是唯一的解释。”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可以给出另一种更准确的解释了吧?这两幅场景,加上林子里那些前夜受惊的鸟儿,以及地下暗道平台上明灭的火把,倏然连成了一条严密的锁链,它始于林永忠之死,而终于……“不好,什么时辰了?”狄公忽问。

秀答道:“已经初更了。”

“快,备马去城北,再访院落!”

城北树林在夜色雨幕的双重封锁下杀机四起,三骑穿过这些封锁,径直奔至院落。狄公于门前下马,燃起风灯照向地面:林中地上一片泥泞,院内的青砖正道上亦皆是泥水。他照得小顷,摇摇头回身上马,沿院墙向左寻去。秀与仲闲不解地对视一眼,策马跟上。

三人绕着墙走了很远,已到了院落的背面,却见一扇大门呈现在眼前,虽不如前面的正门高大,但也足以容车马通过。“这就是院落的后门吧。”秀勒马道,“父亲,来这里要找什么?”

“车辙。”狄公简短一答,下马举灯向地上照去,只见被水淋洗得泥泞不堪的地上,隐约有许多道纵横交错的印迹,自院内而出,延伸向树林深处。他细看一番,笑了:“就是这里了。你们看,这车少说也有二十辆,辙印很深,所以即使受了一天的雨淋也仍然可以辨认。”

“您是说,昨天晚上,有许多辆车载着重物从院落驶出,离开了树林?”仲闲若有所思,“但他们为什么要运走这么多家具呢?而且还是冒雨行在深林里。”

“你以为他们运走的是那些老旧蒙尘的家具吗?”狄公反问。

“那是什么?”

“去西花厅。”狄公指向院中。仲闲和秀对视一眼,随他原路回到前门。三人穿过木楼一侧的回廊,沿之来到西花厅,推门走进屋中。

仲闲点亮了屋中原有的蜡烛,火光驱散了先时的阴暗之气,却又增了几分诡异,墙上的那处刀痕在跃动的烛光中突兀地张裂着。秀忍不住问:“父亲,车辙与西花厅有什么关系?您发现了什么?”

狄公微然一笑:“相信我,这里必定还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一把重要的钥匙,它可以解开有关院落的诸多谜团,也可以打开困住林永忠被杀案真相的那把锁。”说罢,他走入里间,停在沙漏前,按动龙眼,看着密道口在底座下逐渐显露出来。

三人走下阶梯,行到一半时秀忽道:“父亲,万一密道口再被封上怎么办?”

“不会的,上午他们之所以要封上入口,是因为要争取时间把那三十名昏迷的兵士运到楼上;现在他们已没有理由这么做了。”狄公继续向下,一直走到暗道底端。他没有去看左侧的铁块和槽面,而是上了右侧的平台,映着墙上的火把之光仔细地观察墙面,同时吩咐道:“找一找墙上有什么机关,不要漏过每一寸墙体。”

秀应声到了另一侧墙壁前。仲闲径直秉烛照向这个方形平台的第三面墙,有些惆怅地看着墙上自己微斜的影儿,又看了狄公附近的墙壁一眼,轻叹一声,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默念道:“阿姊……”

狄公放在墙上的手突然停住了,似乎摸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他连忙将火把靠近了些,火光中,但见石砾、土块之间,隐藏着一枚极不起眼的圆形按钮,上面刻着一个小篆“天”字。“咦?这是……”他拍打了一下这附近的墙壁,手感不对,声音也闷闷的似有回响,于是喊道:“仲闲,秀儿,快来看!”

二人走过来问:“怎么了?”

狄公指着“天”字按钮,冷笑道:“这后面定然‘别有洞天’啊!看来,我的猜想已经逐步被验证了。”

“什么猜想?”秀好奇地问。

“这里很可能是他们的总坛。呵,我倒要看看,这背后会是怎样一片天!”狄公微显不屑地说着,果断触动按钮。

墙壁上果然缓缓开启了一扇门,高达暗道顶,宽半丈有奇,门缝中透出丝丝寒意,令人毛骨悚然。随着门缝张大,门后的场景渐渐呈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一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圆形大密室,四周墙上插着火把,火光隐约在氤氲的寒气中。三人小心地踏入密室,生怕不慎触到什么机关。正对大门处有一座不高的土台,土台上方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小篆“天”字,含着篆体独有的工稳沉朴之风,字外圆形堪堪将之圈住。墙壁上,自“天”字向右,四周依次写着拂、冰、映、静、越、舞、晶、幽八字,每两字间都有三支火把。在“天”字与“拂”字间,有一道宽阔而陡峭的楼梯直达地面。室内没有别的事物,显然是被移走了。整个密室的气势虽及不上大杨山陀罗地中蛇灵那座宏伟阴森的祭坛,却有一种空旷而未知的可怖。

狄公沿墙壁缓缓绕行,一面打量着上面的字。流波轻漾,竹影微摇,秀与仲闲紧随其后。每个字的笔迹风格皆不相同,他们先行经门左侧缭乱飞扬的“越”字,来到飘逸轻盈的“舞”字前。这时,狄公忽而停了下来,盯着“舞”字的左下角,嘴边浮出一丝微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仲闲和秀看到在“夕”的末笔处,赫然有一个六角形的刺痕,每刃长半寸,干净薄削,正与林永忠胸前的伤口出自同一兵器。二人惊异不已:“这是……”

“这就是我们到此的目的。”狄公指着那痕迹道。

秀微微点头:“看来,那个刺杀林长史的杀手曾在这里住过。”

“不仅如此,这里,才应是林永忠被杀的第一现场。”

“什么?这里?”仲闲倒吸一口凉气,“可、可第一现场不是应该在城南的山崖上吗?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车辙和锯齿状的叶子,崖下支离破碎的马车也可以证明。”

狄公微笑摇头:“不错,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来此之前,我从头梳理这几天来的收获,才注意到了一个当时未被发现的不小的破绽。我们断定第一现场在城南山崖,凭的是锯齿状的叶子和染血的车帘,可破绽正是出在这里。也是凭这两件事物,我推翻了这一结论。如果林长史真是在车上被杀的,血就会喷溅在车帘上,血迹应该呈放射状泼洒。可是你们回忆一下,那块车帘上血迹的形状都是不规则的大块,想必是在血水中浸泡后形成的。再有,若林长史是在车上被杀的,血迹还应会喷射到车厢壁和车辕上,可当时我们看到,虽然马车摔得支离破碎,但除了车帘外,其他地方都很洁净,没有一丝血迹在上面。因此,这块满是血迹的车帘应该是凶手为了制造假现场而特地为我们准备的。”

“那叶子又有什么破绽呢?”秀问道。

“锯齿状的叶子生在崖边很危险的地方,就算林永忠是在车边被杀的,那叶子也不会挂在他的衣角吧?”

“我明白了,叶子是凶手专门挂在他衣服上的,为的就是引我们到城南山崖,发现那个假现场。”

仲闲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些手段只能将真相瞒得一时,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大人的眼睛。”

秀接着问:“那么,您又是怎么想到第一现场在院落中的呢?”

“那天在林府,锦娘提到接走林永忠的马车是向北去的,还记得吧?”

仲闲道:“记得。当时我们都猜凶手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别人以为他是去洛阳方向追我们了,但您却认为还会有别的可能。您是不是在那时就开始怀疑院落是案发现场了?”

“不,我是今天才想到的。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洛阳虽在江州之北,但一般从江州进京走的都是城西官道或是城东的沿江官道,真正走北门的并不多,因为这里是一片树林,人迹罕至,车辆难以畅行。我们回京走的是城西大道,林府又距西门不远,就算凶手掩人耳目,也应向西而非向北。不过当时,这些疑虑只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因为这很可能只是对手随意走来迷惑我们的伎俩,并没有太多深意。”

“在车帘上和木楼中都出现的那个小篆‘天’字,也是一条线索。”

“不错,两条线索都指向这里,我却没有在一开始就把怀疑的方向转向它,这是因为它太可疑了,荒野深林中潜藏多年的大院落,真是绝佳的杀人地点;何况这里还是他们的总坛——”狄公遥遥指向远处壁上巨大的“天”字,“凶手不可能冒着暴露老巢的危险杀人。除非,这里有个可以保护他们不被暴露的好去处。正巧,上午我们在西花厅中发现了沙漏下的秘密入口,进入了地下暗道。起初我只是有一些疑虑,他们在沙漏上煞费苦心地设计了一个暗道入口,难道仅仅是为了传递消息吗?入口右侧的平台又是做什么用的?所以我有一种直觉,沙漏之下必然另有蹊跷。只是后来我们被困地下,因为急于逃出去,并没有认真探查。”

仲闲闻言面色一赧,低头愧怍道:“是我当时疏忽了。”

狄公冲他宽慰一笑,接着道:“但那毕竟只是疑虑,真正促使我把一切联系起来的,是那三十名兵士。下午,我们在两个数字的指引下,找到了失踪的兵士。他们在苏醒后都说,昨天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后半夜,院子里才有了些动静,他们埋伏得远,看不清情况,想靠近些,却在接近院落时同时遭了暗算。注意这个‘同时’,三十个精干的兵士三五结队地埋伏在院落四周的树林里,被‘同时’袭击,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抗,这需要怎样的行动能力才能做到呵!……”他有些感慨地环顾四周,收回目光时眼神再度明睿无匹,“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要保证院落的安全,就没有必要等到后半夜才动手;若是怕泄露更多这里的秘密,就不会让那些兵士活下来。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们需要这三十个人在后半夜那段时间内暂时消失,不要妨碍其手脚,因为他们有大事要办。”

看着父亲明了的笑容和向远处示意的手,秀豁然开朗:“搬空这间密室!”

“对啊,这就对上了!”仲闲眼睛发亮,“他们白天发现我们的人盯上了这里,感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就在后半夜袭击了兵士们,搬走了所有东西,从后门撤离了院落。大人,您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推测出西花厅下有一间密室,并决定再访院落的,对吗?”

狄公道:“还要加上另一处疑点,那些举止怪异的鸟。上午我说,只有比较大的动静长时间地搅扰它们休息,它们才会有那些异常的情况。想想看,较大的动静,长时间搅扰,比如……”

“大队人马经过。”仲闲适时地在大人含笑停顿时接过了话,“这种规格的撤离肯定至少分两队,辎重一队,高手护送,路径隐蔽;人员一队,半途散开,化整为零。这个组织也是这样的行动套路,后门用来搬东西,前门用来撤人。我们在后门附近发现了车辙,在前门外注意到了鸟的反常,都符合这个推断。”

“说得好。我们上午是走到林子深处才发现鸟有问题的,前一半路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撤退的人分散开了,动静变小了;而没有发现脚印则是因为雨水冲刷掉了痕迹,脚印毕竟比辙印浅得多。”狄公补充道,“就这样,我串起了所有线索,终于确定了密室的可能地点,并再次来到西花厅,发现了这里。”

秀长长吐了一口气:“真是难以置信。您说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总坛吧?”

“很有可能,从密室的规模看是这样的,这座院落房屋众多,非常适合作总坛。”

“可他们放弃总坛撤离院落,又是为什么?虽然我们派人来此打探,但以对手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干掉我们的人,留在这里,而不必这样大规模撤退。”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狄公轻叹道,“我们虽然经过分析发现了这间密室,可真正的收获有多少?一间巨大的空屋子,一个第一作案现场,而已。他们这是以退为进,换言之,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但这件事有一个好处,凶案第一现场的发现也许能减少锦娘对我的怀疑,明天我们去林府,告诉她这个发现。两天了,林府没有任何动静,如果对手利用锦娘只是个缓兵之计,那么现在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不必再利用她了。”

秀仍是忧虑:“话虽这么说,可锦娘她自己想不通,我们也没办法。要不明天,我和您一起去。”

“咱们三人同去。张义这些天一直在暗中帮助我说服锦娘,明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狄公道,“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出了密室,离开西花厅,走出院落。秀扶狄公上了马,回头却见仲闲将箬笠跌在了地上,痴站在院门下对着树林,眸底一片寒凉。她忙拾起斗笠递上去:“仲闲,怎么了?”

仲闲未接,只瞑目片刻,继而沉声道:“秀儿,……大人,这院子名叫——慕闲居。”

“叫什么?”

“慕,闲,居。”

“你怎么知道?”狄公惊问。

“二十年前,先父亲自设计并着人建造了这座院落,想与家人安居于此,远离纷争。谁知刚建好不久,就出了告密信的事。我由家人护着逃出州城,在这里藏了一天,但后来还是被抓了回去。那天晚上,我就站在木楼第四层望着树林,看到的就和现在一样,不过那是秋雨、秋夜,更凄冷,更漫长。”

秀牵起夫君冰凉的手:“你怕这林子和雨。”

“不,我怕这江州。”仲闲的手有轻微的颤抖,“秀儿,你猜得到,我刚才想起‘慕闲居’三字时意识到了什么,把这里当成总坛,明显只有公府旧人做得出来,而且只有极少数先父最信赖的人,和……我的亲人。”

秀默然望向父亲,狄公叹道:“国公所慕,惟闲居山野林泉,何其可叹;时隔二十年,慕闲居竟成了这个‘天’的总坛,闲居何在呵。仲闲,你是怕自己的对手是故人。”

“是,我受不了这样的重逢。”仲闲低头整理一下情绪,方继续道,“不说这个了,就案子而言,我估计林长史很可能是因为曾知道慕闲居的存在而被害的;还有邓源居,他是神秘组织成员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错,林府、闻蕉苑、慕闲居,这原本是三条线索,如今三线合流,江州的案子胜利在望。”狄公说着一拉缰绳,“仲闲快上马,湿透了。”

仲闲浅笑,与秀上马去追大人。向狄公道出“慕闲居”三字时,他暗下松了一口气,心道:朔叔,我按你安排的做了,你答应我的事,也一定不能反悔,否则……他不敢设想那个结果,若自己的心愿尽付东流,那么自己就会同时成为双方的弃子,失去所有的信任,无家可归。


【注】

[1] “井蛙”句:语出《庄子·秋水》,本意指受空间限制而导致认知能力有限。

【附】

天党总坛平面图参见《偷天换日》图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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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典万年历显示702年四月没有三十日,但我懒得改这个bu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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