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同时发于百度虺文忠吧。

好久之前 @思远人 点梗的文忠如燕拉郎，如今终于有了思路，就当今年的祭礼啦。

忠燕之间没有爱情，不拆燕芳CP。

有一定私设，基本按原剧走，不涉及历史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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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入秋了，山里的夜冷得很。

虺文忠坐在风口拨弄着火堆，把冰凉的手凑近烤了烤。

飒飒的风声，桀桀的枭唳，阴森森次第入耳。听得久了，却成了有节奏的催眠曲调，哄得他眼皮子打架。毕竟两天没合眼了，山中虽不会有官府的追兵，却有蛇虫野兽，危险并不比城镇少。若只他一人赶路，随便找个山穴树杈的便能将就着眯个把时辰。可如今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阿兄，毒蛇这么可怕，我们为什么不去村镇过夜？”天黑前，虺文忠在四周撒下组织里特制的驱蛇药粉时，蹲在石洞里的女孩终于忍不住问。

他望着那双小鹿一样黑亮清澈的眼睛，肃着脸一字字道：“显儿，你长大便明白了，人心，比毒蛇猛兽更可怕。”——却忘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哦。”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往石洞里缩了缩，把身上盖的斗篷裹得更紧了。

虺文忠便有些不忍，缓下声色道：“不用怕，那些害你爷娘的恶人再不会来找你了……”他幼时是家中少子，一向被阿兄阿姊们惯着，即使被袁先生救走后，也有敬晖时常照拂。是以他从不知怎么带孩子，思考了半晌，也只是寻出件厚袍子帮她盖好，抿出一丝安抚的笑意：“有我守夜，你放心睡吧。”

女孩毕竟年纪小体力差，担惊受怕赶了一整天的路，一旦松懈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虺文忠不能睡。

他背对石洞，为女孩挡住风，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被人依赖的滋味。小小一个人儿，小小一份责任。

同样是责任，却与沉甸甸压在肩头的国仇家恨完全不同。爷娘兄长都已亡故，即便手刃仇敌，恢复宗籍姓氏，也再换不回他们的音容笑貌。

可现在，有一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女孩子，会因他的一句话露出微笑，会在害怕时牵住他的衣角，会在他的背影里安然入睡。

虺文忠想起师父的话，武道之至理，不是为了更快地杀死该死的人，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不该死的人。

修习刀法五年，他的招式、身法与速度都已出类拔萃，然则心境有缺，再欲寸进却是不能。于是师父让他走出大杨山，去外面看看，看那些为鸡毛蒜皮忙碌烦恼的芸芸众生，看那些不需刀头舔血的普通人，是怎样的活法。

于是他找袁先生领了个任务，从被酷吏冤陷的一位官员家中，救出他的孙子和孙女。

可惜他还是去得迟了，只从即将被发卖为奴女眷中劫走了最小的孙女苏显儿，带着她一口气奔逃了两天，今晚才算真正停下来喘一口气。

他想，师父是对的，这一路逃亡，非但在生死之间突破了轻功速度的极限，也终于有些明白了，师父所谓的“武道至理”究竟是什么。

——用手中的刀，保护着一个人，让她能够多笑一笑，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阿兄？”

唔，显儿……怎么不睡了？

“阿兄！”

“啊？”

虺文忠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若不是显儿叫醒自己，险些让篝火燎了鬓边散落的发丝。

他抹抹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向女孩露出一个稍显疲惫的笑：“时辰还早呢，显儿要再睡一会吗？”

显儿摇摇头道：“睡不着了。”继而垂下眼帘，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虺文忠本打算劝她说，多睡睡有助于恢复体力，明日好赶路，但见她小脸苍白，鬓发微湿，料想多半是方才做了噩梦，才被惊醒，跑出来依到自己身边，却再也不肯回到那石洞里了。他于是挽起外袍的袖子，用内层的中衣帮她沾了沾薄汗，回想起幼时若被魇着，阿姊是如何哄自己的，温言道：“既然睡不着……那，你可喜欢听传奇故事？”

显儿眨巴着眼睛，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小声道：“阿爷说，女儿家不要听太多市井故事，将来夫家会不喜欢。”

“……噗。”虺文忠没忍住，笑着虚点她的鼻尖，“你才几岁，便要顾虑夫家的事了。”继而想到，如今她家破人亡，又要入蛇灵做杀手，恐怕再不能像寻常小娘子一样，做着春闺怀人、赠兰解珮的绮梦，不由便有些感伤。顿了顿，才接着道：“这样的话，听曲如何？我像你这样大时，若是睡不着，阿姊便唱歌与我听。——放心，都是诗书辞赋里的好歌子，不碍着你的规矩。”

显儿脸一红，嘴边却带了笑：“阿兄会唱楚辞吗？阿娘是楚人，很爱教我念屈大夫的辞章呢。”

虺文忠惊讶道：“你竟知道屈大夫？”

“嗯嗯，虽然听不太懂，但真的很好听！阿兄也喜欢吗？”

虺文忠点点头，又问：“你最喜欢哪一篇？”

“嗯……其实，有些篇章我也分不清。”显儿的脸更红了些，“阿兄最喜欢哪篇，显儿就听哪篇吧。”

虺文忠其实并不擅歌，倒在笛箫等竹乐上认真学过两年，然而手边并无乐器，竹筒刀虽长得像笛箫，但自然不可能真的拿来吹。他便想取片叶子将就一二，环顾四面，恰见身旁几株碧叶纷繁的橘树，忽而有了主意：“橘叶最适合衔来吹曲，我与你吹奏《橘颂》吧。”

显儿拍手笑道：“我知道《橘颂》，屈大夫很喜欢橘树，夸它生得好，结的橘子也好吃。”

“……”虺文忠没有指正，《橘颂》里其实并无言及橘子好吃的语句，只起身去选了一片嫩硬适中的匀整绿叶，轻拭微尘后，指尖拈住叶片一端将之微弯，衔在双唇之间。随后，清幽之声飞扬而起，正是楚地古乐中颇广传唱的《橘颂》。

习武之人气息悠长，那曲调绵延开来，就像一把冰蚕丝，明亮柔韧，把篝火周围这方寸之地缠成一个茧，将黑暗与寒凉彻底隔绝在外。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

软糯的声音才跟着哼唱了两句，便越唱越低，没了动静。显儿直直地望过来，也不知是在看人，还是在看树，抑或是树上新结的青果子。暖色的火光跳动在她眸子里。

一曲方罢，显儿开口道：“阿兄，你和橘树好像哦。”偏过头瞧着他，又补充道，“‘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虺文忠刚待漾开的笑容僵了一瞬，下意识摸了摸脸。为什么？《橘颂》里明明有那么多称颂品行德操的句子，她却偏偏要选这句赞扬树模样美的？

却听显儿接着道：“阿娘说，和橘树像的人都是君子，阿兄也是君子吧？”

“我还差得远呢。或许总有一天，会成为橘树那样的君子。”虺文忠摸了摸腰间的竹筒刀，想那武氏为自己族人改姓，要他们如“雄虺九首，吞人以益其心”，他却不能忘记，自己本是李姓子孙。

——这也是师父希望虺文忠明白的道理。他不愿弟子被淬炼成一把杀人的刀，而盼他成长为一个能够站在天地间的人。

虺文忠看着一旁摘叶把玩、努力想吹出声音的女孩，郑重道：“显儿，你也要努力做橘树那样的人。”他知道加入蛇灵后，等待显儿的会是什么。严酷的武技磨砺，残忍的任务，时刻保持警醒，永远不能忘记仇恨……回到总坛后，两人便不能再见面了，他真切地希望，显儿也能遇到一个同样的好师父，指点她的武功，教会她人世间的道理。

显儿却不可能明白，阿兄短短一句话里，便有这样深切的寄望。她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口中仍在轻轻唱着《橘颂》的句子，过不多久，却倚在虺文忠身边睡着了。

虺文忠轻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哄孩子天赋的。他小心地将女孩抱回石洞，盖好了斗篷。

回总坛的路，还长呢。

【注】

1. 本节小标题出自屈原《九章·橘颂》。我也不知道唐朝那时候有没有演唱版《橘颂》，就当有好了。

现在能找到的《橘颂》歌有好多种，我听过四种，唯一男声演唱的是《大秦帝国之纵横》的插曲，我很喜欢，其他还有香港电影《屈原》（根据郭沫若话剧改编）里婵娟唱的版本，电视剧《思美人》的插曲（那个官方MV刚开始屈原拉着藤条荡过去真的不是人猿泰山么），以及我最喜欢的《曾侯乙编钟》专辑里女声合唱版。

2. 吹叶：以树叶为乐器吹奏。唐·杜佑《通典·乐器》记载：“衔叶而啸，其声清震，橘柚尤善。”正好，橘叶很适合吹~

3. 苏显儿的身世没有仔细编，就当她是个普通地方官员家的女儿吧，家人都被陷害了，她被救入了蛇灵。

4. “雄虺九首”那句出自屈原《招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