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现存最长情的)神狄同人创作者,神狄学博士后在读,不辅修钱学
文忠本命,怀英男神;努力对每个人物温柔以待
冷圈自娱,热度随缘。此心安处,幸与君逢

【神狄】偷天换日 廿三、生死危邙

神狄续文,承接江州案,首发百度神探狄仁杰吧。

私设和前文链接戳这里

对仗回目:火噬国殇难噬愤 云埋黍稷更埋忧

这大概是杀孽最重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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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孔明灯从北邙山巅升起,在入夜墨色的天际分外明亮醒目,映亮了山谷,也映亮了伏于谷外的大军的心。

对于狄公所率的这支千人大军来说,这可算是一天以来北邙给他们的唯一馈赠了。一夜复一昼,早已过了狄公与李元芳约定合攻的时辰,可元芳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大家都焦躁担忧起来,害怕山中出了什么变故。如燕最是不安,总是在林中徘徊,或是望着山巅方向发呆,或是缠着叔父不住问元芳会不会出事了。狄公却显得十分镇静,告诉众人一定是山中之事不甚顺利,耽搁了时间,白天又无法举火为号,因而元芳必定会等到今晚再行动,耐心等待吧,不会有事的。大家这才放心了些个,但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能断言无恙。

入夜,歇息一晌的众将士又打起精神来,只待山中有动静便立即一拥而上歼灭逆党。可这盏孔明灯又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了,因为狄公知道,天党有孔明灯传信的前例,但这次放灯是要传递什么信号呢?是撤兵下山的号令,还是危险即临的象征呢?一时间军中变得很混乱,就连狄公心下也有些迷茫了。

如燕担忧不已:“叔父,会不会是元芳他们被发现了?一定是山中有了变故,咱们快去看看吧!”

狄公沉吟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天党或许觉察到了什么异常,才会用这种方法试探我们;而一旦我们有所动作,怕就中了他们的计策,不但会惊动对手,使计划无法顺利进行,还有可能给山中的元芳他们带来危险。咱们还是再等等元芳的消息吧。”

狄公的判断自然是明睿的,因为这时,李元芳等人刚刚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跋涉,到达了神龛后的那间石室。元芳按动“天”字按钮关上石门,如此一来,空荡荡的石室中便只剩了他们二十一人。他侧耳细听对面另一门外的动静,确定暂时无人后,回头对齐虎、潘越等人低声交代:“这是最后一步了,一定不能出差错。一切谨慎行事,听我指挥。”

众人无声但有力地点一下头,看着元芳走到门前,启动机关打开暗门,并随着他的一挥手来到了外面。大家环顾这间供着河伯与山鬼的祠堂,却见四周空无一人,所有房舍都漆黑一片,静天门这里竟是一座空院!元芳大惊,闯入一间屋子查看,见屋内一切都摆设得整齐有致,不像是有人匆忙撤走的样子。

此时齐虎赶了过来,有些忐忑地问:“李将军,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元芳思虑片刻,道:“你领五人随我去幽天门院落查看,潘越和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齐虎、潘越齐声应道。

待元芳走到距幽天门小院数丈远处时,忽有阵阵热浪袭来,伴随着呛人的烟熏气味与隐约的毕剥声一同昭示着不祥。元芳面色大变,道声“不好!”,也顾不得身后的齐虎等人,施展起轻功狂奔向那红光摇曳之处。没错,他们把小院烧掉了,谷口的大人必定看到了,这就意味着……他会率大军冲入山谷,而早已下山埋伏的天党之人会突然出击,以致我军覆没!元芳伫立在大火前,瞬息洞察了一切——天党其实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提前撤走了山中所有人,只留下了少许疑兵,以防元芳过早发现山中空旷而起疑心退出,如此方可将他们困留于山中;同时举火为号,诱谷口的狄公率一千大军进入山谷的埋伏圈,一举灭之!如此,自己怕是难以活着出山了……

可大人绝不能出事!无论如何,都要通知他万不可进入山谷!元芳在这紧要关头心念电转,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竟奋不顾身地冲向火海,脱下身上外罩的天党黑衣点燃,冲到悬崖边抛了下去。那件火衣飘曳着摇落而下,伴着无数火星掉在谷中。又几件火衣落下,原是齐虎等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效仿元芳所为。可衣服毕竟太少,那点火光与山上这片相比还是太微弱,于是他们又找来一些树枝燃烧后抛下山去。正抛着,齐虎忽道:“李将军你看!这山崖上好像有东西。”他又扔下一根树枝,就着火光可以看到崖壁上隐约附着些奇怪的黑影,不像树木也不像石头,在山风中微微摇晃,好像还在向上移来,竟然是……

“不好!齐虎快撤!”元芳大喊一声,链子刀在握,从崖边飞速撤回,可只听身旁几声惨叫,回首,齐虎与另五人竟然都倒下了,每人背上都赫然插着一支弩箭!元芳心头一紧,箭步冲到齐虎身边,一探鼻息,已然身亡,心中悲痛不已,火光映在他明锐的眸中反射出灼如炭寒若冰的杀气,他一咬牙拔下齐虎背后那支箭,箭头蓝幽幽显然淬了毒,而其形制和材质居然很像一种军中用箭。“果然有内鬼!”元芳愤然一句,再细看其他人身上箭的形态,发现竟都是自上而下射来的,偷袭者并非崖壁上那些人。他长身而起,举刀送出链子,原地转身,刀头在四周树梢飞速扫过,斫断了树枝,却并未触动埋伏之人。他心内既怒且恨,又记挂着大人,靠近山崖下望,那些黑影却又看不清了,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可是由于火苗跃动而看花了眼。又等片刻,见崖下无事,他才离开这片火海,沿原路返回静天门小院。

山谷之外,狄公勒马踟蹰,望着山巅与谷中的两处火光,面色凝重忧虑。如燕担心地问:“叔父,起火了,您为何不下令进攻呢?”

“如燕,莫急于进攻,这火烧得甚是蹊跷啊!”狄公指着山谷深处,“我与元芳约定,以点燃山巅幽天门小院为号内外夹击,可这谷中之火又如何解释呢?你也看到了,这火是从山崖上落下来的,可又分明不是天党撤退之人手中的火把,那么它就可能是个凶兆,或是某种警示,告诫咱们谨慎进山。”

中郎将孙信是个急性子,此时听了狄公这一长串分析,已然焦急不耐,忍不住道:“国老,这都是您的推测,既然李将军已经发出了进兵信号,我们就该迅速出击,万一误了战机,让逆党从山谷那头溜了,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下官请您下令进攻!”

“孙郎将,当此之时,一定要戒骄戒躁,不可妄动。”狄公摇头道,“我们的对手并非寻常军队,而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行事狡诈阴险,因此不能以寻常战法对待。”

“可国老,您不进去,怎知谷中一定有陷阱呢?将士们等了一天一夜,再等下去士气就全散了,我们不能因为您这一点凭空的怀疑就空手而归!下官请战,愿率三百将士为先锋,进谷一探究竟!”孙信激昂高声道,身后将士一片呼声,表示愿意进谷开路。

“不可!”狄公严厉地沉声喝令。

孙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忿然道:“那就恕下官不得不抗命了!将士们,随我冲进去!”

狄公仰首瞑目,任那三百将士在身侧呼啸驰过,冲入山谷,耳畔喊声迅即被杀伐呼号之声取代。不一时,一骑兵士驰出山谷道:“逆党正向山谷那边逃窜,孙郎将乘胜追击,他请国老马上率兵增援!”

将士们一听都跃跃欲试,后悔刚才没跟孙信进去,催着赶快进兵,有一队人马不待狄公号令就要向前冲,张环李朗几乎拦不住。情势一时有些失控。

“千牛卫压住阵脚!谁都不许动!!”

狄公的这声突然怒喝,一下子将大家都震住了,众皆愣在原地看着二十名千牛卫围到了阵前。谷口一声巨响,大石骤然冒出挡住了去路,将孙信所部三百人与狄公并余下七百人分隔开来。接着,谷内烈焰瞬息窜起有丈,其中传来的激越杀声也随之变成了惨烈的嘶喊,声声令谷外众人心惊胆寒。

如燕满面惊愕地注视着大火,锐声问依旧攥紧缰绳勒马不动的狄公:“叔父!何不下令相救?您忍心眼睁睁看着孙郎将他们葬身火海吗?”

“可我不能再让剩下的将士白白牺牲!”狄公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你还看不出吗?天党早已对我们的这次行动了如指掌,他们掌握了咱们的一举一动,誓将置我等于死地而后快!怪我,都是我的疏忽,昨夜未等到元芳的消息我就应看出破绽了,如果那时撤兵,怎会损失如此惨重?我已经害大家错了一次,岂忍再错第二次啊!”

“叔父……”如燕哽咽了,她清楚让叔父如此痛心自责的不只是这三百人的伤亡与这次计划的失败,还有李元芳此刻必然处境极其艰危,生死难卜。山巅那片火与谷中的火海相比已十分微不足道了,但它的光焰却足以盛满狄公和如燕的眼眸。“元芳,你还好吗?”这句轻轻的问话承载着深重的牵挂,但元芳听不见。

此刻,元芳所有的感官与心智几乎都被脚下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他跪在悬崖边俯瞰山谷,嘶声叫着大人和如燕,却不可能有回答。他以为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回答了,感到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今夜所有的悲痛加在一起也抵不过此时同时失去至亲至爱的那种痛彻心扉。当看到齐虎与五名千牛卫死在他们自己也使用过的弩箭下时,他悲伤且愤怒;当赶回静天门祠堂发现潘越和其他人全部被院中机关暗器所杀的惨状时,他心中悲痛,但更多的是惊骇和愤恨;可当他面对满山谷无边无垠的烈火及火中依稀奔逃挣扎的人影时,他蓦然失控了疯狂了,仿佛自己的魂魄亦被烧成了碎片化作了烟尘,几乎想要跳下山崖投入火海归去。没了大人,没了如燕,天党注定要胜了,而我们注定已一败涂地,自己纵有一身绝世武功又能怎样?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谈何扭转败局?

……可李元芳,你真的就没用了吗?如此血海深仇,难道就不报了?你作为检校千牛卫大将军,难道就听凭天党偷天换日危害苍生?“为苍生计”,李元芳不能死,大人和如燕不会希望你死,齐虎和潘越也不会希望你死,你自己更不能有此念头!——山顶的风凉意依旧,元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被火照得通红的眼中是清澈的泪光与坚定的信念。他向着火海郑重地三叩首,之后握着身佩的链子刀缓缓站起,从悬崖边退回了祠堂小院。他沉思着,希望能理出些头绪,首先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怎样才能逃出北邙,接下来才能分析发生的一切不合理之事,寻出内奸,消灭天党,为大人、如燕及所有无辜丧命的将士们报仇。

阴云四合,狂风大作,整个北邙都震颤了,整个洛阳都呜咽了,整个天空都哭泣了。

 

如果在这个沉郁的夜晚,洛阳城里还剩有一双星辰的话,那一定是此刻紫星清冷明灿的眼睛——她正看着对面的黑衣蒙面女子,问道:“事情还顺利吗?”

黑衣女子答道:“使者放心,一切正常。”

紫星点点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色:“还好北邙之事应该已经成功了,不然让这雨搅了局岂非不妙?静荧,记住,明晚此时还到这里,接受下一阶段的任务。”

“这么说,使者明晚就要回去?”静荧忽而有些惊惶诧异。

星眸里瞬息掠过一道冰冷的怀疑,紫星不动声色地道:“今晚北邙诸事结束,这也就意味着洛阳之事的结束,事情的重心要转回江州。具体任务明晚我会告诉你的。快回去吧,狄府现在离不开你。”

“是。”静荧谨慎地轻声一应,退出静僻的小屋,走进雨幕。

紫星眯起双目凝视着她的背影,张开微颤的左手,手心躺着一个铜钱大小的温润清透的白玉瓶。她低头看着那小瓶,星眸染了湿意,幽幽叹道:“为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雨下得越来越大,狄秀不得不到窗前再一次检察窗户是否已经关好。身后不经意传来一声云一般悠静轻弱的话语:“秀儿,我和菊茶分别有日了吧?”

“仲闲?”手一顿,秀蓦然回首,见榻上帷畔,那张沉睡数日的苍白容颜上漾开一捧浅笑,仲闲轻声道:“愣什么,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秀怔怔盯着仲闲,答话却是极其简单:“都四天了,我有新茶给你尝。”说罢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捧着茶盏回来了,仍只一句话:“试试看有何不同?”

仲闲倚在枕上轻啜半口,眼睛一亮抬起头来:“这是你刚泡的?”

“何以见得?”

“秀儿手艺独特,泡出的菊茶像酒,能醉沁心魂,绝非常人可及。”仲闲答得无比认真,说完将一盏茶慢慢饮尽,长吐一口气,低声道,“案情进展如何?为什么不说话?”

秀沉默有顷,忽而泪如泉涌:“你总算回来了,仲闲,我真的……是我不对,我那天不该那样逼你的,珣郎,珣郎……”她竟语无伦次了。

仲闲温柔地笑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多大的人了,别哭了,快告诉我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大人对北邙有新发现吗?”

秀渐渐止了悲声,平静下来,将那夜仲闲和紫瑛受伤的情形、次日元芳探北邙的发现、狄公和元芳定下内外夹击之计发兵山谷诸事都大略讲了一遍。“父亲、元芳还有阿姊都去了一天一夜了,也没个消息,不知进展是否顺利。本来说一个晚上就能结束的,我还真有些担心。”

仲闲静静听罢,轻叹道:“想不到一梦醒来,竟已错过千般变幻。对了,你刚才提到的那首《诉天门》,能否拿来让我看看?”

秀起身去拿那幅字,一面道:“父亲他们一出去,府里真是冷清,我也好容易得了一整天的闲暇专门来研究它,却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她自顾说着,并未注意到恰在这个空当,窗外黑影掠过,那扇窗正对着卧榻。仲闲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黑影,目光一闪,在秀递上卷轴的霎那恢复了常态,只轻轻展开卷轴,看着上面的《诉天门》,低声读一遍,感叹道:“藏了八门讯息,果然妙绝,邓先生的书法亦是极品,只可惜……唉,中看不中吃。”

他前面赞得正经,秀以为他要说什么“可惜”呢,不料最后却叹了这样一句话,不由笑嗔:“仲闲到鬼门关见谁去了,怎么回来学得如此油滑?知道你饿了,我去给你寻点儿吃的来。”

仲闲微笑着看她出了屋子,立即敛起笑意,低声道:“进来。”

窗子一开一合,黑衣女子静荧来到了榻前:“少主人醒了。”

仲闲叹息道:“我这一昏迷耽搁了太多事情。静荧,快告诉我,狄公出兵北邙,我们是如何应对的?”

静荧默然片刻,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属下不知。少主人,其实……我不是静荧。”

“什么?”仲闲一惊,蹙起眉头,“那你是……”

“属下是静荧的孪生姊妹,飘雪使者的部下舞天叔使舞纨。”

“舞纨……你是纨素?”仲闲更惊异了,“飘雪真的在洛阳?”

纨素点点头:“娘子是随你们一同北上的,随行仅属下一人,除了仲使绫罗和我,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

仲闲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么说,阿姊怀疑朔叔?”

“少主人英明。还有紫星使者,娘子请您务必要提防她。”

“为何?她发现了什么?”

“属下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软禁了胞妹静荧,并模仿她的样子监视紫星使者的一举一动……少主人当心,属下告退。”纨素戛然而止,离开屋子回到了雨中。

接着,秀捧着热腾腾的粥回来了,笑盈盈道:“仲闲,先喝点儿热粥吧。”仲闲放下卷轴笑着接过粥,心下却满是疑惑与担忧。

 

李元芳对着眼前这具死状狰狞的尸体,感到一阵恶心与悲凉。

刚才他在院中探寻一番,想看是否还有幸存的千牛卫,却在院子后面发现了一口浅池,并看到了池中的常翼。那具尸体已经在水里泡了至少五天了,脸部肿胀变形,皮肤皱缩脱落,身上的多处伤口都发白翻卷,衣服也严重褪色。元芳掩着鼻子将那尸体拖到岸上,虽然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但他还是凭着尚可分辨的五官特点认出了常翼。难以想象,那个步伐矫健气度沉稳面容端正谈吐随和的酒楼店主,竟会死在乱刀之下,死后情状会如此凄惨。元芳检查了他喉部的致命伤,是熟悉的月形弯刀的杰作。电光为什么要杀掉常翼呢?会是因为贡王吗?元芳无暇细想,只收起从其身上搜出的拂天门木牌,然后抹掉脸上的雨水,进入祠堂。

他熟练地转动靠前的烛台,待河伯移动后走进暗门,门随即关上。他想,山下自己放的火应该都已被雨水浇灭了,那么从这条暗道下山就一定能离开北邙,回洛阳徐图大计。他如是思考着,快步走到对面的门前触动按钮。刹那间四周风声乍起,暗器从石门上、石屋顶及两侧墙壁中疾射而来,元芳面色骤变,眼看无法抵挡,便在此时,链子刀下意识地闪电般横扫一周,击落了所有暗器,叮当劈啪之声响成一串。元芳站在满地的暗器间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呢?按下按钮明明是开门的机关,清烟、电光都是这般演示的,自己试过两遍也没有错,怎会突然引来暗器呢?他沉思少顷,心念一动,抬起头盯着那枚按钮,伸出手指谨慎地转了一下。机簧动,石门开,那条熟悉的下山之道出现在眼前:险狭陡峭,一次仅容一人通行。元芳望着这条暗道,心情复杂地向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此刻的元芳已没有时间概念了,只知疾步如飞,以最快速度到达山下。一切开始的诡秘地域,黄绿火焰依旧,石铺地面依旧,只是,再没有了初次独自闯入的紧张与获取《诉天门》的敏捷,再没有了二次随清烟和电光行经的谨慎与构思攻山计划的惊喜,再没有了末次率领齐虎、潘越等人上山的沉着与即将依计举火合兵的期待:李元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手中永不背叛主人的链子刀,与那颗英勇冷静的孤胆忠心。他尽力抛却脑中杂念,迈出步子沿石子摆成的“天”字向洞口行去,却不知足下的这幅图案已再不是出洞的坦途,而是葬命的符咒。

才走了不到五步,一石忽而下陷,两侧暗箭飞出,元芳身子一矮,躲过了这一击,刚想松口气,不料暗道顶部巨石落下,正照其头顶砸来,元芳就地一滚,堪堪与石擦肩而过,前面竟又有带火长箭陨下。元芳再向前腾挪,那一簇簇箭便追着他不停坠下。他心念急转,倏地提气跃起,长链飞横开路挡去所有箭镞,直钉入最初落下的那巨石内,随后一收链子,借其反力跃上巨石,纵身回到了巨石另一侧。随着适才的两度惊险遭遇,他已明白天党变了机关,想来他们早已料到自己被困后会从此道逃生,事先便做了安排。他脑中倏乎闪过了自己领千牛卫进此暗道后石门轰然关闭的情景,以及幽天门暗道中那些装财帛的空箱子,心头一凛,那时便应看出端倪的,怎奈自己上山心切未及深究,如今却是悔之晚矣。若当时及时退离此地出山去寻狄公大军,这后面的惨剧或许就能避免,大人和如燕就不会……他狠命一咬牙,竟将嘴唇咬出血来,也将自己从痛苦的思绪中拽出,可盯着石铺的地面,依然寸步难行。

地上的石块纷杂变幻如魔魇,蛊惑着元芳的双目,他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疏漏了,而那才是这次北邙惨祸的关键所在。石块,机关,石块,机关……他拼命回忆还原着那日清烟和电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入祠堂、启暗门、下山道、演机关……对了!《诉天门》!自己首次闯入暗道误中机关,在墙上开了一道门,并于其中获得了那首暗藏玄机的奇诗;可第二次看清烟演示时,同一块石头引出的竟是偷袭暗器。这一点本来微妙细小的困惑此时骤然被放大成了最紧要的疑点,地上那块静默不语的铁灰色岩石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视线,问题就在这里!

为什么相同的石头会带来截然相反的结果呢?很明显,机关被改变过,而且是为了做给元芳看而刻意改变的!试想天党这样一个下属众多行事缜密的组织,怎可能觉察不到有人触动了机关?怎可能在自己与蒙面人一场血战后毫无反应?又怎可能不经仔细排查就大张旗鼓地率领所有成员演示暗道消息?如今回想,年轻的静天使者紫星清冷锐利的眼神、清烟和电光刻意强调这些石块机密的语气,竟都那么耐人寻味。可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构思好这个环环相扣的精妙计划诱自己和大人上钩,又需要怎样的智慧与能力呵!他真正不敢小觑对手了,看来他们之前是因顾忌李仲闲这个少主人的面子,行事总避让三分,而上次四人探山谷时仲闲自作主张放了他们,似与使者们产生了嫌隙,天党之人这次才敢趁仲闲尚在昏迷而大胆设局步步为营,其狠辣令人惊骇。

前后思考如许,元芳断定:静天门暗道的机关应有两套,平时用一套,而清烟得知自己潜入后马上启用了另一套相反的并专事展示给自己看,待自己今晚率人上到山顶后恢复原状,焚火灭大军,暗杀千牛卫,迫使自己回到这条自认为已掌握所有秘密的暗道里,出其不意将自己困死其中。可天党千算万算,却料不到自己上峰顶前已在此处历险了一遭,两相比对还是看破了这花样。

若所料不差,这枚再平常不过的石块应当仍可像第一次一样,为自己开敞出一片新天地吧?元芳攥紧刀柄,沉静地触动了机关。果然,冷箭袭来,暗门开启,明黄的烛光令触目妖冶绿火的他心中一畅。室中依然是满壁的字画,满案的文具,最醒目处留下了一片空白——看来天党还不知道《诉天门》被盗走了。这间屋子平时估计少有人至,他们撤得急切,便未及到此检查,那么这些字画就应当不那么重要。可他是希望它们越重要越好的,能否逃脱北邙的禁锢,就只有靠它们了,或者说,难道最后只有它们伴自己度过余生?元芳自嘲地抽了抽嘴角,一时竟煞是酸涩。他信手取了张未装裱的书法,细看去居然是一首《王风·黍离》[1],不禁有些狼狈地抛下,又寻了另一张看起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怆然凄然的古诗,此时倒不知是更应和谁的心境了。大雨方起,谷口巨石便消失不见了,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虽被雨水冲淡了些许,但三百人的生命是再也回不来了。狄公下马,肃然伫立在雨中面对幽深狞厉的山谷,拒绝了如燕和张环慌忙撑来的伞,一言不发。

如燕带着哭腔劝道:“叔父,回去吧,留下人手打扫战场就行了,您别再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了,您这么大年岁,万一淋出个好歹,岂不更便宜了那些逆贼?”

张环也道:“是啊国老,您先率大军回城吧,下官带千牛卫留下就够了,您就算不顾及自己,也不能让几百兵士站在这儿淋雨啊!”

狄公仰天长叹,一任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怪我,我太轻敌太急于求胜了,总惦记着江州而简单地以为洛阳之事可毕其功于一役,谁知……狄仁杰愧对诸位!”他忽而郑重跪倒在泥水中,袍襟尽染。

“叔父!”“国老使不得!”如燕和张环同时惊呼,都丢了手中的伞去扶他。

身后,一名军官一挥手,七百军士竟一齐单膝下跪行军礼:“我等愿随狄国老,重整人马,报仇杀敌!”低沉而激越的声音在漫山风雨中分外沉郁有力。

狄公默然,泪水夺眶又同雨水纠结。如燕心疼又焦急地扶着他:“叔父……”

狄公这才起身,转而对七百军士深深一揖:“狄某定然不会再负众军。”说罢上马,道,“张环、李朗带千牛卫与一队左骁卫留下,其余人归卫府,如燕随我回城。”

狄公和如燕安抚罢众军回到府中时已是五更了,当时就把出门迎接的狄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命下人快侍奉阿郎和娘子沐浴更衣,也不敢多问怎不见李将军一同回来,惟小心翼翼地说了句“郎子醒了”,正要接着说秀娘子,可瞥见狄公深远冷冽的目光,只得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究竟出了什么事?李将军呢?为什么阿郎和燕娘子都淋得这么狼狈?又为什么阿郎听到郎子时会表现得那么伤痛?狄春心下嘀咕得着实难受,又不好去告诉忙了一宿刚安歇的秀娘子,只能一个人挠着头在院子里瞎转悠。

“狄春!”

冷不丁被如燕叫住,狄春不禁吓了一跳:“娘子有事?”

如燕走过来低声道:“我有话问你。仲闲,怎么样了?”声音也带着几分生冷,全不似一家人应有的口气。

狄春怔了下子才道:“郎子夜半醒了,秀娘子难得欣喜,两人刚又睡下不久。”

“还不知道我们回来……”如燕沉吟一下道,“那不打搅他们了。随我去找叔父吧。”

狄春点点头,忍不住问:“燕娘子,到底……”

“现在没时间解释,都听叔父安排。”如燕干脆地打断了他,二人进入书房。

狄公已更了衣整好幞头,见他们进来,道:“天快亮了吧?狄春,备车,快去上阳宫!”

待得清晨李仲闲和狄秀知道此事时,狄公早已赶到宫门前了。如燕向他们讲述两日来的种种变故时,仲闲正倚在榻上喝粥。如燕怎么也忘不了当自己说到谷中烈焰忽地燃起时,一向温和清澹的李仲闲居然那样失态地一任手中瓷碗滑落摔得粉碎,之后再没吃东西,只是紧紧握着秀的手垂眸静坐,待听完已是面色惨白。秀在整个过程中亦是一脸紧张哀痛,一句话未说,只望着如燕牵着仲闲,泪已盈眶。

“如今,元芳生死未卜,天党众人无踪,三百将士惨死,这一次,败得太惨了。”如燕念及元芳安危,声音低了下去。

“阿姊莫要乱想了,会过去的。”秀柔婉的声音略显憔悴,“早知如此,倒不如我随行,局面或许不至……”

“秀儿。”仲闲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使声音不颤抖,手上的力道却握得秀生疼。她不忍地稳稳回握,一瞬忽又抬头,以更不忍的语气怯怯道:“父亲。”

狄公负手立在门口,脸色沉静,望向女儿的眼神悠远爱怜。如燕上前挽着他进了屋,仲闲依旧坐着没动。

狄公看到地上那碗粥掉落的痕迹,明白几分,眼中寒冰融却,看向仲闲时只馀了无奈与痛惜:“仲闲面色不好,可是伤处仍不舒服?”

仲闲这才回神,浅浅一礼道:“多谢大人,好多了,只是刚才听如燕讲北邙之事,心中难受。”狄公点点头,坐在一旁。

如燕问:“您不是进宫了吗?圣上怎么说?”

“内侍说圣上昨夜偶感风寒,正卧榻静养,不方便召见。”

“什么?”如燕甚感意外,“出了这么大的事,说不见就不见了?这可不像圣上平日的作风啊,叔父没有坚持吗?”

狄公苦笑道:“连你都感觉出蹊跷了,我又怎能不奇怪?当时我就坚持命内侍通禀。内侍进去片刻后出来说,圣上口谕,既已予我便宜之权,凡事便不必奏报了,全力破案即可。我不得已,只得先回来。”

秀蹙眉轻叹:“这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北邙山、上阳宫,还有千里之外的江州,天党究竟还有多少天机呢?”她注意到仲闲带着分绝望缓缓摇头,握着自己的手暗暗一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眸色一闪有如秋雨后寥远深澈的天空。


【注】

[1] 《王风·黍离》:《诗经·国风》中的一首,主旨为亡国之悲。此处借指众人忧郁悲怆的心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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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的火熄上方谷既视感……不过,我似乎虐了元芳?

以及常翼的死状描述参考了法医学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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