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现存最长情的)神狄同人创作者,神狄学博士后在读,不辅修钱学
文忠本命,怀英男神;努力对每个人物温柔以待
冷圈自娱,热度随缘。此心安处,幸与君逢

【神狄】偷天换日 廿六、天门迷阵

神狄续文,承接江州案,首发百度神探狄仁杰吧。

私设和前文链接戳这里

对仗回目:三军帐底偷真幻 八卦阵前问死生

八卦什么的纯粹现炒现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其实我对易经和奇门遁甲都一窍不通。

————————

矫捷的黑影自闻蕉苑后花园掠过,如云游长天,雁渡寒潭,无声无痕。

江州狄宅的院落屋宇虽不比洛阳的大,但却曲折别致,颇有江南情趣,房室布置雅量高格。西跨院中李仲闲与狄秀的房间最是如此。

秀夜梦惊回,见仲闲不在身边,心下亦不惊诧,只幽幽一叹,披衣起身。隔着重重烟幔,外间一点灯光晕染开来,纸声簌簌淡淡。她挑开帐幔悄步行来,见仲闲背对自己立于书架一端,整理着架子上的书卷,不由浅浅一笑,轻声道:“夜半了,还在这儿折腾书做什么?好容易离了案子,还不好好休息。”

仲闲闻声回首,笑得有些惆怅:“我命由‘天’不由我,案子怎容我轻易脱身?不过夜间难眠,来看看琴谱,静静心神,不劳秀儿挂怀。”

秀也不与他争辩,只伸手到架子上轻巧地拿起最上面那卷书展开来看,却是一曲《阳春》[1]。“这回信了?”仲闲半挑衅地问道。

“《阳春》和寡,求其友声,嗯……像,信了。”秀放回琴谱,拉起仲闲往回走,“好啦,既已定了心神,还是快回去睡吧,休息不好,养神也是无用。”仲闲便由着她将自己拉回,熄灯释幔,两人闭了眼,却各自难眠。

秀知道,仲闲心底已对天党彻底绝望了,他如今深居简出,对案子不闻不问,便是想脱离这是非的漩涡。外人不知,只道他是因其父黄国公的缘故有意回避,可天党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因而必会加以防范,甚至做出对他不利的举动。那么自己这边呢?除了自己,父亲、元芳、如燕他们会明白仲闲的苦衷吗?这些天,她明显能感觉到元芳和如燕对仲闲的客气和戒备,甚或狄春也是如此,他们对自己亦多少有了些疏离,连如燕也很少与自己交心了。秀有些心寒,在他们眼里,仲闲是天党少主,是逆党的头目,那么自己就必然被看成了不顾大局不分善恶的昏聩之人。但她既然选择了信任仲闲,就应坚定不移毫无条件地支持他,莫问缘由。可父亲的态度不明与仲闲的有意隐瞒又使她拿不准了,父亲既听了仲闲的《碣石调幽兰》,便应明白其心意,可众人连日忙于赶路,到了江州父亲又急急出门查案,并未对自己有任何表示;仲闲两度夜半出府,被自己看到时却都以阅琴谱为由搪塞了去,他心底必有一个难言的秘密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告诉自己,秀不禁开始疑惑自己的信任与选择到底值不值得。可这如许年相知相伴,如今若自己再怀疑他,他就真的再无依靠了……

珣郎,愿你我能安渡此劫,秀儿信你,但愿竹潭亦不负子期。

 

狄公站在承风巷口向内望,目光比巷子还要幽邃。

据汪之遥讲,那天内卫府阁领周臣率数十内卫随女皇进入巷子,却被天党围困在了巷中。适时他正带兵秘密包围浔阳城,尚未现身占城就得到了城中内卫的急报,为怕逆党伤了圣上,只得收兵不动。一名内卫亦说,那日他看着圣上进了巷,之后被派往州府监视邓筠,半路闻得杀声,待赶回时,守巷口的内卫已被全数歼灭,其余内卫曾试图攻入巷中,却都被暗器挡回。“国老,巷子里杀机四伏,圣上又被困于其中,我们无法强攻,只能智取。如果能化装成天党的人混进去,摸清里面贼人的底细,事情也许会有转机。”汪之遥说了自己的想法。

狄公未置可否,只望着巷子深处,问:“如燕,昨夜情形如何?”

如燕道:“小女昨夜暗查承风巷,见巷中院落房舍皆空无一人,表面上看不出有大量逆党盘踞的迹象,只有距巷口最近的拐角处布有少数驻兵和机关,他们虽然人数少,但却占尽地利,把住了入巷要道,一般军队极难攻入巷中。我们手里恰好有几枚天党木牌,所以,我认为可以按照汪大将军的办法先试一试。”

狄公双目微眯,眉尖淡蹙,仍接着问:“元芳,你说呢?”

李元芳沉吟道:“嗯……我倒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据如燕探得,承风巷表面并无大量人马盘踞的迹象?他们是真的藏匿极深毫无破绽,还是对巷口守兵的战力太自负了?”

“疑兵守道,空巷诱敌。”狄公一字一顿地说了八个字,转过身来。

汪之遥大是不解:“什么?国老,您是说,这承风巷的逆党只是疑兵?”

“我也只是根据现象进行推测。毕竟圣上是在这里陷入敌手的,我们绝不能完全将此地想作逆党疑兵而轻敌致败;但天党经营江州数载,其势力广布州城内外,所以我们也不能仅咬住承风巷一处而忽略全局。因此……”他思索少顷,下令道,“张环李朗率千牛卫死守承风巷,紧盯巷中伏兵,一有动静立即报与狄某知晓!”

“是!”二人高声一应。

“文启统辖全城内卫,严密监视州府、闻蕉苑和叶宅三处,并暗查其他可疑所在,力求找到天党在城中的所有联络点。”

“学生领命!”温开感奋应道。

“汪大将军,请带左骁卫将士协助两路,并把守四门,监视城外异动,出入州城人等务必严查!”

“国老放心!”汪之遥昂昂抱拳领命。

“元芳,如燕,随我出城,一访慕闲居。”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答道:“是!”

大军分三路散去。狄公三人但信马出得北门,进入了那片熟悉的树林,路过那口经年沉默的枯井,径直来到慕闲居肃然伫立的大门前。元芳和如燕未曾细探过院落的种种玄机,但经过一路上狄公的细致交代与两人的高超悟性,已对西花厅的机关奥妙有了把握。三人下马进院径向西花厅而去——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在西花厅更漏下的密室中寻觅天党踪迹,因为狄公坚信,天党不可能轻易地完全放弃这处曾长期作为其总坛根基又与黄国公有深厚渊源的院落。且既为总坛,慕闲居的秘密也绝不会只有他们已掌握的那么简单,这里遗存的每一丝痕迹都有可能成为此案举足轻重的线索。同时狄公也明白,天党定已清除了留在这里的大部分事物,剩下的极可能是一个空荡荡的废弃密室,或一个杀机四伏的诱人罗网。

果然,西花厅中除了床榻、书架、沙漏之外,一应杯盏、书卷、花草等物都被取走了,如此一来,那个奇形怪状的沙漏便显得愈发卓然独立,黄铜的身躯质拙而华贵,巨龙腾云向日的大胆犯上图案夺人眼目。狄公走上去,悠然摇一下铁棍末端下垂的铃铛,仿是见了故友一般,使初见如此模样沙漏的元芳和如燕惊诧不已。

打量一番后,狄公见沙漏并无异常,便去触那龙眼。元芳却在旁道:“大人,还是我来吧。”

“嗳,这机关我已启动过两次了,不会有事的。”狄公宽慰地一笑。元芳面色微沉,终是从了大人之意,看着他按下龙眼,沙漏随基座转动半周停下,露出了下面幽暗的秘密入口,一片闷冷的漆黑随之溢出。元芳立刻晃亮火折上前踏入其中,狄公和如燕随后进入。

深长的暗道,半悬的铁块,奇巧的机关,凹凸的墙面:一切仍是一个月前记忆中的模样。狄公走上右侧平台,凭着印象在左手边的壁上寻找那枚可打开圆形大密室的按钮,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不应该呀,肯定在这附近,我不会记错的。”狄公心下纳罕,轻轻拍打墙面听声音,依然有空洞低沉的回音传来,说明密室的确是在此处。

这时只听如燕道:“叔父您看!这一片墙壁的颜色有些奇怪,土色比周围的浅些。”

狄公回头,却见如燕所指之处有长长的一道颜色微浅的墙壁,上贯壁顶,下入地面,不禁心生疑惑,走过去细看。触手时他感到那层土似是后来砌上去的,与原本的土石间有明显的界限,因而颜色也不同。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石砾,以锐端向那层土用力划去,土层被划开一道,隐隐露出了下面的铜色。他又划几下,土落得更多了些,一片黄铜显出面目,在火光下反射着诡寂的光泽,嵌在这土石墙壁上突兀无比。狄公似明白了什么,拿过元芳手中火折后退两步向壁上照去,才看到那异样的土色原不止这一处,在它右侧约四五尺远处,也有一道相同的浅色土层,上至暗道顶,二者一同勾勒出曾经的暗门轮廓,而在这轮廓左侧,铜钱大小的一片极不起眼的浅色土层恰是机关按钮的所在。“竟然是这样。”狄公不经意带出些失望,“这道暗门,以及开门的机关,都被用铜水封上了。”

元芳也看出了暗门的形状,点点头又问:“可为什么要封上呢?是因为这间密室已经暴露,他们弃之不用了吗?”

“有可能。……不,不是这个原因。”狄公倏尔摇头,“你们想想,这间空旷的密室本已没什么秘密了,天党放弃不再使用即可,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将之封上呢?”

“……因为这间密室还有用!”元芳恍然。

如燕亦点头道:“嗯,不错,他们还要用密室,所以把我们掌握的这道门封了起来,另外择门出入。按常理,这种大型密室都会有至少两道门,平时只用其中一道,另一道做突发情况时的应急之用。蛇灵中的机关也是这样设计的。”

狄公淡笑颔首赞侄女的聪敏,继而望着墙壁陷入了沉思。一个月前他与仲闲秀儿踏入密室时的所见渐渐浮入脑海——

空旷而充满未知可怖的圆形大密室包围着狄公三人,前方正对大门处有一座不高的土台,土台上方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小篆“天”字,含着篆体独有的工稳沉朴之风,字外圆形堪堪将之圈住。墙壁上,自“天”字向右,四周依次写着拂、冰、映、静、越、舞、晶、幽八字,每两字间都有三支火把。在“天”字与“拂”字间,有一道宽阔而陡峭的楼梯直达地面。室内没有别的事物,显然是被移走了。

——之后,三人分析了前夜天党人众从密室全数撤离的经过,室中的一片空阔暗示了其中的物什都被一同移出了慕闲居。可沙漏下的出口那么小,若数百人携带大量物件从那里撤离,显然太过不便捷,因而密室必有另一宽敞门户。而后来再查慕闲居时,却发现那道楼梯通连的是一个废弃不通的出口,现在想来,必是天党临走时刻意留给他们的假象了。狄公思虑得当,方开口道:“此门应为备用,正门想必在西花厅的西侧。还记得我说过的那道看似废弃的楼梯吗?彼处开阔又隐僻,应是正门。”

“也就是说,想要进入密室,必须找到正门。”元芳道,“那大人,咱们上去吧。”

狄公点头转身,忽有极细微的人声溜入耳中,使他警觉地停了下来。元芳、如燕显然也听到了异样动静,亦侧耳伫立,手中兵器蓄势待发。言声又起,细听之下竟是从壁后密室中传来。几人一惊,迅即凑近墙壁再听,那壁后隐隐有言语之声,却都闻不得内容。

“密室果然还有用。”如燕压低声音道。

元芳蹙眉道:“不知咱们刚才的话语动作叫他们听去了多少。”

狄公思忖小顷,指指上面道:“无论如何,先找到进入密室的途径再说。”元芳二人点头,三人遂一同走出暗道,绕过西花厅,凭着大概方位向西寻去。

西侧是一片大园子,园中草木错落,山泽交织,幽径隐现,日光明灭,煞是繁复欣荣,人目最远也只能望出丈许,便被景致所阻。当初千牛卫搜查慕闲居曾到过这里,见不过是个园子,便未曾进入细查,不想这园中竟还会藏有暗门机巧。三人寻得一条小径,循着两列树木的夹峙进入园中,只觉猛一阵凉风扑面,认着方向再往前行,却是路愈窄而风愈紧。转过几个弯,三人便大觉不妙,狄公低低道一句“别动”,驻了足,再观察四周,才发觉这园子竟似一个巨大的迷宫,在茂华奇丽之下隐隐有诡谲深险之气四散开来,杀气渐显浓郁,遮蔽日色的参天树木虬干狰狞。

元芳如燕兵器在手,一左一右护在狄公两旁。元芳面色严峻地道:“大人,这园子有蹊跷,其中定有埋伏。”

“不,不是埋伏。”狄公微微摇头,“这是以自然之物为兵布成的阵法。你看这山石草木布局精巧奇特,其中蕴着无穷变化道理,暗合八卦[2]之形,不设埋伏亦可抵雄师百万,三国时孔明的八阵图便与此同理。黄国公亦擅此道,慕闲居是他设计的,这阵法必不简单。”

如燕环顾四周道:“可这阵毕竟是死的,我等跃上高树便可一览无余,找出暗门的方向,又怎会被阵法阻挡前进呢?”

狄公道:“此阵既是从八卦演化而来,就必然动静相谐。天党若将黄国公的阵法加以利用,在阵中暗地布人操控,那这阵法就会比机关消息还要凶险许多,如果不明其中生克之理,不要说找不到暗门,想要原路出去都会难上加难。”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当然还是要去找暗门,但要先摸清布阵之法方可以智取之。”狄公寻了些树枝,在地上摆下八卦图,指点思索道,“《说卦》有言,‘巽,东南也’,方才我们从园子的东南方向进入阵中,门内道路狭窄回环,风声四起,正是象征风的巽卦所在。此阵若与地下的密室相吻合,则暗门应在正西兑卦之处。天党亦是八门,恰与八卦数目相合,正可一门监一卦。那么……八卦若为阵法,最重要的便是阵中心指挥之人,天党这般分而守之,各门便易各自为战,不相贯通,因此只要在巽、兑两卦所属范围内活动,不惊扰其他六门,便可大大减少阻力与危险。故而,先走到阵中心,再一行向西,方为上策。”元芳、如燕点头称是。三人辨着方位径向西北觅中心而去。

可是说来容易,若想寻到中心却仍是困难重重。日色已暗了下来,三人依旧盘桓在巽卦之中。狄公觉得不妙,提醒元芳如燕小心左右。又行两步,四周忽有暗箭袭来,元芳眼明手快,飞速挡下了箭。前方树后,一点火光隐隐现现,听不出来路的声音空远骇人:“何人敢闯我天门八卦阵?”

狄公只是微笑:“此阵甚妙,若无人敢闯,岂不白白浪费在了这深林旧院之中?”

“哈哈哈……”那声音笑得森冷又落寞,“有此胆识,绝非常人,设计此阵者也算是遇到知音了。既敢闯阵,便要叫你不虚此行!”

火光倏地向上飞出,元芳大惊,链子刀抢上前去,在半空将火截下,火光化作红黄的星光数点落了下来。那人似惊似怒,一声呼哨,四周黑影飞纵,寒风乍起,将三人团团围住。所幸此时尚有些儿晦然的残阳余晖笼着这天门阵,狄公尚可看清元芳如燕手中刀兵翻转,与四周数名黑衣人周旋在一处,却始终把自己护在中心。不多时,黑衣人都倒在了身旁,元芳冷然道:“天门八卦阵不过如此么?还有什么玄妙之处,不如一起摆出来,让我破阵也破得痛快!”之后转身压低声音道:“大人,趁现在天未黑透还看得清路,您快往阵中心方向去,我来解决这里。如燕,保护好大人。”

狄公叮嘱道:“此处太蹊跷,要多加小心,不可恋战。”元芳点头应下。

对面那人却被元芳激怒了,长啸一声,一支响箭带着哨音射向天空。“不好,他策动了全阵!”元芳眉心一紧。

如燕一时焦急:“叔父,怎么办?”

狄公倒很镇定,沉思片刻道:“八卦本用为战阵,以手执干戚的兵士布阵成形,因而是活阵,变化繁复,人若困于其中便极难脱身。如今黄国公变通了阵法,以山石草木布阵,便是死阵,纵然道路多弯转亦不至于出不去,已比战阵之变逊了一筹;可天党偏又将之与伏兵活阵相结合,看似高妙,细究却有大弊。试想伏兵要在阵内活动,四处策应,行动必然需要迅捷,阵中道路因此就要简化不少,威力反而大大减弱。所以我们要注意观察伏兵所来方向与所走路径,彼之来路,便是我之出路。”

狄公话音方落,四周便传来了极轻极密的脚步声,细沉低抑如绵绵梅雨不绝。元芳如燕绷紧了神经,同时侧耳细听,辨着可以脱身的方向路径。那些行动迅速的杀手不一时便无声地从四面围了上来,此时天已大黑,杀手又无火把,狄公三人立在树影里,他们便难以看清。元芳趁着对手迟疑的瞬息,先发出击,长链飞扫,击倒了先头数人;如燕同时护住狄公,依着适才所听的大致方向往阵心处靠拢。这一动,天党众人立即辨出了他们的位置,同时向三人处施压,阻挡其去路。元芳一声大喝,缠斗住大部分黑衣人,示意二人先行。如燕明了,与狄公一同望阵心方向而去。

且不说元芳酣战兴浓,只道如燕护着狄公几转之下摆脱了黑衣人,一路走向西北,不一时景观稀疏,显露出一大片空地来。空地上以各色的石头摆着八卦之形,两人面前这一处便是以墨绿之石摆成的巽卦。卦前立有一石碑,碑上向心一面镌刻一个“拂”字,向外一面则是“巽谷拂风”四字,原是拂天门掌的此卦。狄公顺着向左一碑一碑看来,见上面依次写着:艳火肖虹、冷地凝霜、梦泽起露、晚天蕴星、寒水化雪、幽山浮烟、惊雷伴电。他转得一周,停在了西方兑卦的晶天门碑前,望着靛蓝色石头后那道波光隐隐的路,道:“如燕,走吧。”

如燕含着丝不安回望了巽卦方向一眼,深吸一口气道:“叔父当心。”握紧掌中柳叶刀,护着狄公向兑卦深处迈去。

“大人!快回来!”身后猛传来元芳有些惊慌凄厉的喊声。

狄公二人此时方要踏上一座桥,不由脚下一滞,忙向原路退去,却见阵心燃起了一团烈焰,照得那八座石碑暗影狞厉;元芳立在拂天门碑顶飞旋腾挪,与数不尽的黑衣人周旋,却仍占上风。如燕轻舒一口气,同时也纳罕为何他适才要那样急切地叫自己与叔父退回来,瞬息心思电转,回身望去,隐有兵刃森寒向这里泛滥蔓延,惊得一手拉住狄公一手横刀身前呼喝:“叔父快撤!”

狄公由着她将自己护到晶天门碑下时,已然洞悉了一切。他们中计了,“请君入瓮”,第二次。天党居然以相同的计策赚了自己两次!这是怎样的嘲讽味道呵!他背靠着石碑,面向阵中烈焰,感到数不清的杂沓步伐自八卦中的每一卦涌来,看到元芳和如燕身影变幻,心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自己脚下的密室里,必然囚着圣上与庐陵王吧,看来自己也即将加入其中了——不!不可以,此阵必有破绽……既然山泽花木广布,那么就不可能置有太多火把,这也就是他们要在阵心生起如此一簇大火的原因。那如若熄了此火,天门阵必会一时生乱,我等即得趁乱脱身……

这时如燕转到碑后问:“叔父,没事吧?”

狄公压低声音道:“想办法将火灭掉。”

“是!”如燕应声转身,解下腰间水袋抛上天空,随后手中双刀连转,将袋中落下之水尽皆打碎泼在火上。另一侧的元芳见状,亦如此行为,那火虽大,却也经不得水雾如此喷洒,瞬间暗了下去。众人一时皆辨不清方向,惟有正南的离卦中红光明灭尚可视睹。天党众人还未及阻止二人泼水,火便熄了,果然一时慌乱,只能依着离卦的火光辨别另几卦的方向。“静下!”忽闻一声威喝,众人都停在了原地,阵中一下子静了下来。那声音又道:“举火巽兑两卦,务必生擒!”接着便有人晃亮了几支火折,寻到两卦处,众人结队消失在了拂天、晶天二门碑后。

一路下来,众人搜遍了兑卦和巽卦附近的所有路径,却连狄公三人的影儿也未寻到。那头领这才惊觉中计,忙下令封锁全阵,再叫封锁整个慕闲居,殊不知皆为时已晚——那时狄公已在树林中回城的路上了。

原来火光灭前,狄公便料定天党会认为他们必会从巽卦原路离开或是冒险入兑卦寻路,因而已示意如燕往东北向的艮卦处靠拢。东南的巽卦与正西的兑卦为活门,他推算之下发现这天门阵不光用了八卦,竟还叠加了奇门遁甲的吉凶八门,战阵中,八门自正东顺向依次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3],其中生、景、开为活门,巽、兑二卦恰对着生、景二门,则馀下的开门对着艮卦,亦必有通途。因此,火光灭后,如燕便护着狄公迅速绕到了幽天门碑后,会得元芳,三人乘乱进入艮卦一路向东北而去。这艮卦不愧是“山”,处处怪石嶙峋,鬼影崚嶒,但所幸路径并不如巽卦那样难以辨认,三人疾行有顷便得以出阵,绕过一道回廊,再度回到西花厅中。狄公复又启动机簧,下到暗道之中,沿着引水竹管一直行到了古井之下。“元芳,响箭,张环他们应该快到了。”狄公说罢,元芳将一枚响箭从井口放出——这是午间狄公动身前与张环约定的暗号,初更时以响箭为号,命其率人到古井处接应;若初更已过三人仍无消息,千牛卫则可自行前来探查。

果然不一时,便有人马之声传来。接着,井口有人探下头来,正是张环:“国老,初更刚过,您还好吧?”说着放下梯子。

“甚好,你来得正是时候。”狄公由元芳和如燕一前一后护着到了地面上,赞得张环两句,便叹道,“天门八卦阵,奇物呵!如此看来,圣上与庐陵王极有可能是在慕闲居了。明日派人探勘院落,再行详细部署。”元芳诸人领命,一面翻身上马,回往州城。

城东狄宅静默,狄公几人回来时亦未扰了宅中的月色清宁。元芳在驻营处对千牛卫交代了些事情,迟回了些,独自一人无声地快步行过沉睡的坊市,却在要转入最后一道巷子时谨慎地一侧身停在了月影儿里。他冷然注视着那道从承风巷方向掠过来的淡色身影在一座座屋顶迅捷轻悄地腾跃,渐距狄宅越来越近。如此熟悉的身影,如此高超的轻功,他甚至已能看清李仲闲衣摆上的纹路,还有其平静的面容与锋锐的目光。“又一次!承、风、巷!”元芳惊怒交加,冷冷看着仲闲跃入了狄宅院墙,才继续往回走。

回到宅中,元芳径直将适才所见告诉了狄公。“大人,收网吧,还需要再等吗?”他想到夜间在慕闲居的惊险经历与仲闲自承风巷归来的淡然身姿,心下悲愤不已,“您怕因此伤了秀儿的心,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伤之更深?您顾及我们三载的天伦亲情不忍揭穿,他对此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顾虑?您希望他淡出此案远离纷争,他又哪里体察了您的心思?”

“元芳,镇定。”狄公叹息道,“我都明白,都明白……我只是想护住李唐的这一支血脉,难道上天也要如此弄人吗?罢了,李仲闲,从此,宗室中再没有这个人!狄仁杰哪怕愧对先帝,也必不可愧对苍生……”

他坚定而凄凉地仰望墨色天宇,耳畔忽有陌生的琴曲荡逸,声声怨慕,叩问苍穹。


【注】

[1] 《阳春》:古琴曲,先秦时由歌曲《阳春白雪》演变而来,一贯以“曲高和寡”著称。《神奇秘谱》载:“宋玉对楚襄王曰:‘阳春、白雪,曲弥高而和弥寡。’”《太古遗音》言,此曲表现的是“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

[2] 八卦:据说衍生自上古之《河图》《洛书》,复载于《周易》,形成一种思想理论体系,可用于推演吉凶、询查天道、排兵布阵、定国安邦。据《易·说卦传》载,八卦图自正东顺时针依次为:震、巽、离、坤、兑、乾、坎、艮。

[3] 八门:此处八门方位及吉凶借鉴《三国演义》之八门金锁阵,与奇门遁甲中的吉凶有所不同。

【附】

天门八卦阵是我结合文王八卦和八门金锁阵胡诌的,具体各卦各门的对应图示参见《偷天换日》图五

—待续—

————————

他们仨这样随便闯天门阵也是够胆肥的……主角光环闪闪发光。

怀英最后说“哪怕愧对先帝,也必不可愧对苍生”,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怀英忠诚智慧但有很鲜明的个人原则,亦即民贵君轻,不是贾宝玉说的那种“念了两句书横在肚子里,只顾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胡谈乱动,只是沽名钓誉,并不知道什么是大义”的人。

评论
热度 ( 9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