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现存最长情的)神狄同人创作者,神狄学博士后在读,不辅修钱学
文忠本命,怀英男神;努力对每个人物温柔以待
冷圈自娱,热度随缘。此心安处,幸与君逢

【神狄】偷天换日 廿七、亲思皆伤

神狄续文,承接江州案,首发百度神探狄仁杰吧。

私设和前文链接戳这里

对仗回目:萧墙竟起东床畔 赤子元藏碧竹间

关于仲闲的伏笔线索集中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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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闲不知道李元芳看到了自己的行踪,亦不知道狄公对天说出了怎样忧忿决绝的话语,他只知道自己归来时痴痴怔在了房门口,只为眼前狄秀在灯下捧书笑泣的侧影。那是一卷自己新创作的琴谱《天问》,青竹签上题写着工稳古雅的小篆“天”字与飘洒清劲的行书“问”字,而小篆“天”字正是天党的标志,她既发现了此书的秘密,那么……

仲闲忍不住轻唤“秀儿”,却发现自己声已哽咽。秀闻声一惊,手中琴谱一抖却仍被她稳稳握于指间,蓦回首,四目交融处,静湖解闲云之梦,竹潭慰子期之怀。秀的眼中变幻着掠过惊诧哀怨怜惜之色,末了只对着那两汪坦淡澈远的秋空,定格下了一片平静与满足。

一瞬已似千年,仲闲想解释些什么,但甫一张口便被秀浅笑着挡了回去:“珣郎,我想听这曲《天问》。”

仲闲亦笑了,缓步走到琴案旁掀开薄锦,吐纳端坐。琴音从渺茫处幽幽响起,继而渐次明亮,渐次激昂,跌宕如狄宅中人此夜的心绪,孤愤如漫漫长夜中固守天宇的寒蟾。

 

次日白天,对慕闲居的监视探查一层层有条不紊地悄悄铺排开来,在外人看来,似乎狄公已确定将行动重心转移到了城外,而惟有狄公、李元芳、如燕、汪之遥、温开等少数人知道,城外的布置貌似隐蔽严谨,其实却都是做给天党探子看的虚架子,他们依然将中心目标锁定在承风巷,这道数十年来从不起眼的幽深小巷霎时在平静之下风起云涌。

昨晚,狄公在听元芳说了仲闲之事后,几乎是武断赌气一般地改变了本已制定布置周详的针对慕闲居的计划,竟未对此再加任何调查就断言女皇仍在城中。莫说张环他们不明所以,就连元芳如燕都对此诧异万分。狄公却成竹在胸,并不急于入巷救人,白日只是访了一遭州府,邓筠谦敬有节地接待了他,并强调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筠一定全力相助,上为圣上知遇之恩,下为江州生养之德。狄公但平和地笑着,鼓励了他几句便离开了。之后他和元芳出城到林永忠墓前祭奠,诉说此案已近告破,杀害你的天党逆贼必可成擒,锦娘也会安静地生活下去,你可安息了。

元芳却大是不解,随狄公跑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问:“大人,我真不明白,如今时间何其宝贵,您为什么还要在这些无谓的事上浪费功夫?还有,慕闲居和承风巷两处,到底哪里才是困囚圣上的真正所在尚不分明,您为何就一定要锁定承风巷呢?而您让如燕回宅中,又是做什么?”

狄公微微一笑,道:“元芳,有几点你千万不要忘记,第一,天党最善以虚实相映之诈术蛊惑对手,让其做出错误的判断;第二,左骁卫军中有内奸;第三,我们宅中绝不止仲闲一个天党之人。你回忆一下之前的事,当我们还在想着如何引蛇出洞、为太子洗清冤屈时,他们已将庐陵王从房州带向了江州;当我们还在布置北邙之战、一心想毕其功于一役时,他们已将圣上引入了浔阳江畔的陷阱。其实这两件事都有破绽,在陷害太子一事中,那个内侍的供词是有漏洞的;在北邙一事中,正如你所见,你们进山时他们已经撤走了。而我们之所以会落到现在这样被动的境地,就是因为没能掌握天党的这一行事套路,及时发现破绽,破解诈术。所以,凭昨晚之事,我们根本无法确定圣上究竟是在承风巷还是慕闲居,这两处,一虚一实,相异相换,难下定论。我派的两路人马其实实力相当,并无疑兵与主力之分,对外显示关注慕闲居而对内说承风巷是重点,目的是为了诱出军中内奸。我猜这个内奸应该是军中职位较高的将领,他必然会把我们的安排告诉上峰。到时,不论圣上在哪里,天党都会针对我们的布置而有所动作。所以,我要等,等天党先变起来,我们再根据其变判断虚实,之后迅速以奇兵合围实处,营救圣上。”

“那么,让如燕回宅,则是要看宅中天党卧底的动静,以判断对方的动向。”

“正是如此。半日已过,想来变局已成,我们回去吧。”

二人刚回到宅中,便得到了城外张环的奏报:慕闲居中禽鸟惊飞,人声灭没,似有变数;而城中的温开与汪之遥皆说并无任何异动。

“看来,天党真的沉不住气了。”元芳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狄公抚髯颔首:“如此一变,承风巷的可能便又大了些,再听听如燕的收获……诶,不对啊,如燕怎么还不出来,不在家中吗?狄春!”

狄春快步迎来应道:“阿郎,您有事?”

“如燕去哪里了?”

“燕娘子追着一个白衣人去了,大约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白衣人?”

“是这样,那会儿仆正和娘子一起在书房整东西,娘子忽然就觉得屋子外面有人,交代了我一句‘待着别动’就悄悄移到了一扇窗边,然后一下子跃了出去。仆只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儿在树阴底下一晃,随后娘子就跟着她不见了。”

狄公沉吟道:“白衣人,怎么又多了一个人?……好了,狄春,你先去吧。”

狄春离开没多久,如燕就回来了。她向狄公讲述了追踪白衣人的大略经过,那人是个女子,因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两人未曾交手,那人似只想甩掉如燕,因而只在东市一带的繁华热闹处穿梭,最后忽地转入了某个茶楼,便不见了。“叔父,我猜,那茶楼中必有暗道通往别处。”

狄公听罢问:“那茶楼大概在什么地方?”

“清夷坊偏北,临近承风巷。”

“承、风、巷。”狄公一字一顿念着,不由冷笑,“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对了,那女子什么打扮?”

“一身白衣袂,头戴白纱冠,白纱蒙面看不清容貌,眉眼微挑,神色很是熟悉,却说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狄公瞑目思索这个白衣女子在何处出现过,却也没有思路,只道:“总会见分晓的。只是这宅中的危险尚未排除,又无法打草惊蛇,却是误时。”

如燕闻言却笑了:“叔父您就放心吧,我把这事交给狄春了,过不了多久定会有结果的。”

“哦?就你会偷懒。”元芳未料到,有些担心狄春可否胜任,淡淡说了一句。

如燕不服,瞥他一眼道:“这叫知人善任,各尽其才。我问你,咱们府上的大小仆婢,谁能有狄春更熟悉?让他去查,省时省力又省心,再合适没有了,怎么能叫偷懒呢?”

元芳听了心知有理,却仍有些哭笑不得:“我才说了几个字,你就回了这么一大串,好娘子,我知道你有知人善任之能了,还不行吗?”

如燕俏然一笑:“这才像话。”

狄公慈和微笑道:“行了,知人也好偷懒也罢,总要等到有了结果再评判不是?”

话音刚落,便见狄春走了进来,面色几分兴奋几分凝重。“看吧,我就说不会有错的。”如燕得意地望望元芳,后者一挑唇角淡笑不语。

狄春走到三人身前,压低声音道:“阿郎,查出来了。”

狄公见他谨慎,不由蹙眉问道:“何人?”

“一个是西跨院的小婢秋葵,另一个是——”狄春深吸了一口气,“宅中的副总管,狄成。”

 

狄公静静坐在书房中,片刻前至狄春房内审问狄成所得的一字一句仍沉沉地回荡在脑海里——

“大概是半年前,仆到东市置办东西,结果走到一家店里却稀里糊涂被人弄晕了。等到醒来时,仆已被关在了一间四面没有门窗的石屋里,对面有一个娘子,挺年轻,穿一身紫衣裙,斗笠上的纱遮着脸。她说需要仆帮忙在宅中办些事情,要我不许推辞,不许告诉任何人。仆不答应,她就威胁说,我已经中了一种奇毒,十天之内就会毒发身亡,若答应她就能得到解药。仆害怕,就答应了。她给了我一瓶药,说这只是半份解药,每日用一点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仆就这样落在了他们手里……

“一个多月前,就是林长史出事后的一天,郎子要仆去清夷坊的承风巷送信,仆才明白,原来郎子也是那组织里的人。自那以后,仆就常去承风巷,替郎子传递消息……

“后来阿郎你们都去了洛阳,仆本以为不需要再和那组织联络了,可西跨院的小婢秋葵找到了我,说郎子临走交代了,需要仆继续为他们做事……

“在承风巷,仆每次只是到指定的院子里把消息放在指定的位置,偶尔会见到一两个黑衣蒙面人,除了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紫衣女子外,再没遇到过其他首领,也不知道巷子里有什么别的秘密……

“这次回来,郎子表面上深居简出,实际上仍一直和外头有着联络,但消息再没有送到过承风巷,都是放在清夷坊的茶楼酒肆里……

“阿郎,仆跟了您七八年了,当然是忠心耿耿,可这次……仆的身家性命握在他们手里,实在是身不由己啊。而且郎子说了,事成之后,必有厚赏……”

——狄公心下冷笑,“厚赏”?怕是赏他去幽都吧!这个狄成,当初从并州来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精干老实,谁成想,临着大事时竟会如此软弱!真是为我狄家丢脸啊。他为天党做的事都是围绕承风巷进行的,其间还涉及了东市和清夷坊的店铺,想必那些店铺内暗中修有同巷子相通的密道,那么如燕追赶的那个白衣女子在清夷坊茶楼忽然消失,也便解释得通了。之后就是仲闲的事情……自己一再暗示保护,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自己的一片苦心,亦辜负了自己可怜的女儿,更是辜负了他体内流淌的李唐皇族的血脉。昨夜元芳劝自己不要再等了,自己尚心存疑虑;可今天狄成的供词,打破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奢望。是的,该收网了。

狄公起身看了看天色,日已西斜,光芒柔敛了少许,天宇澄明透亮,悠云丝缕轻荡,西跨院隐约的琴声幽寂怅惘。素来以为听瑶琴可以观人心,想不到这次,自己终是被那孤高清郁的《碣石调幽兰》迷惑了。他轻叹,唤来狄春,命之将元芳、如燕、秀和仲闲四人都叫到书房来,他有要事布置。狄春心中明了,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元芳和如燕先到了,见狄公神情,两人亦明白了此来所为何事,便只默默站着。忽有铿然一声,似是弦断,渺茫的琴音骤止。狄公这才叹道:“进去吧。”

李仲闲与狄秀来到书房时,狄公三人已坐在那里了。见两人进来,狄公微笑道:“秀儿,仲闲,坐吧。你二人再不来,这两盏菊茶可就要凉了。”

“是。”两人笑着坐在了元芳二人对面,举盏品啜。

狄公慢慢呷了半盏茶,方道:“经一日明察暗访,已可断定,圣上与庐陵王被囚在承风巷中。如今一切皆已布置妥当,只待今晚行动,突破承风巷,营救圣上。”他顿一下扫视几人脸色,接着道,“然而巷子里的情况曲折复杂,我们贸然出击必会增加损失。因此……仲闲,可否将昨晚在承风巷的发现说与我们听听?”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忽将犀利的目光射向仲闲。

仲闲心下一惊,眸色一波颤过又瞬息恢复了平静,只淡淡道:“从清夷坊的听风茶楼沿暗道进入巷中,不易被人发现,但那条暗道却不适合大军入内。”

元芳诧异地掠了他一眼;秀悄悄望一下父亲平静肃然的神情,心中担忧,不由将手中的茶盏握得又紧了些。狄公嘴边银髯似笑,目光犀利地锁定着仲闲却无一毫暖意:“我们若按你所说沿暗道入内,怕就正中徐朔之怀,自投了那恢恢天网吧?”

仲闲知道大人不信自己,但仍坦然回答:“不好说,这条暗道向来少人把守,昨晚我去时,便一个人也没碰上。”

“哦?”狄公有几分好奇,“那身为少主人,你岂不是要狠狠责备他们玩忽职守吗?”

仲闲襟袖一颤,垂下了目光,口中却依旧答得淡定:“不敢,小婿倒是巴不得他们都不在呢,不然纵使发现了圣上被困在承风巷,也无济于事。”

“却是为何?”

“朔月若知道我去了承风巷,必定会将圣上与庐陵王转移到别处,而这个去处必是慕闲居无疑。那里的情形比承风巷凶险百倍,到时候营救圣上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仲闲一字一句皆在情在理,坦诚通透,不回避不隐瞒,倒教狄公有些悟不透了。对面的如燕微蹙蛾眉若有所思,元芳含着一丝冷笑,皆映不到仲闲眸底,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直面着狄公深沉明睿的审视,心中悲喜莫辨。

小顷后,狄公点点头笑了:“好,想得周到,已替我将承风巷算计在囊中了。但却不知前天夜里,你又是去了何处?”

仲闲的手在袖中一紧,目光垂下避开大人的注视,似在掩饰什么:“小婿……小婿同大人一起,算计闻蕉苑。”

“那夜你也在闻蕉苑?”元芳不大相信地问了一句。

仲闲道:“你们当时在正堂,而我就隐身于书房外的蕉园里。”

狄公追问:“有何收获?”

仲闲却叹得颇是无奈:“事情倒越发复杂了。涉及天党内部的旧恩怨,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总之,闻蕉苑中落雨轻风,已被大人算到手了,小婿所得于事无补,反而会平添麻烦,不言也罢。”

狄公品着清茗体味了一会儿这番话的味道,方又淡淡问:“那洛阳之事已然结束,是不是更得以‘平添麻烦’为由‘不言也罢’了?”

仲闲猛抬起头望向狄公,见他只是捧盏淡啜,目中精锐之光却冷意袭人。他平复一下心绪,慎然问道:“洛阳事久且多,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件?”

“六月初五夜间,你独自悄然出府,去了哪里?”

“当时天党已全数撤离洛阳,但我发觉有大量人马潜回了城中,因此暗中做了调查,发现幽天门中有人潜入了梁王府。”

“是吗?”狄公放下茶盏,“好说辞。那在此之前呢?五月廿八,伤未痊愈便以一副云纹面具一柄双尖玉剑,率天党众人伏兵于北邙峡谷,欲擒我四人而后快,又是为何?”

“这……”仲闲其实早料到那次行动已向大人暴露了身份,但此时被这样提起,依然深感愧窘惊诧,不禁踌躇着抿了唇,继而低声道,“将你们困在北邙山中,以使江州这边擒庐陵王诱圣上的计划可以顺利实行。”

“仲闲,你……”元芳闻之愤然拍案,“你竟真的做出此事,枉大人如此信任你,难道这三年间我们待你的情意,也及不上天党一个月给予你的仇恨?难道你心底沉淀的公道和正义,竟分毫及不上天党需要的残酷和野心?”

秀闻言心下忧愤,元芳这嫉恶如仇的性子,说话着实不讲情面,她几欲起身驳他,紧扣着茶盏的手却被仲闲不经意覆下。她抬头看向夫君的侧脸,却只注意到了他那双深寂如潭的眼睛,此时正缓缓抬起面向对座的元芳目中悲怒的火焰:“元芳所言,仲闲无地自容,无颜辩驳。我自知此事做得罪孽深重,也不奢求你们饶恕,只希望大人能给我一次机会,待天党覆灭之日,再容仲闲将其中隐情相告。”

狄公冷哼一声:“怕是待不到天党覆灭,这宅中就已是你们的天下了吧!”

仲闲错愕:“此话怎讲?”

“你要我从头说起么?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你与天党的联系应是从林永忠被杀后、我们回京半途折返江州开始的。那天晚上我问到你关于古井、院落的奇梦时,秀儿戏言了一句‘黄国公显灵托梦’,你当时分明想到了什么,却刻意掩饰掉了。当夜,你只身出城到慕闲居同天党之人会面,清晨方归。这是你们的第一次接触,不过当时你还在犹豫,并未决定是否加入天党,我说的,不错吧?”他说罢不经意扫了女儿一眼,才望向满面惊疑的女婿。

秀心中一凉,这可都是自己曾告诉父亲的事呵,想不到当初为救仲闲而向父亲坦言的一切,如今却是害了他。她的手不觉微颤,似是承不起覆在上面的另一只手掌心的温稳气度,却觉那手猛一用力,死死抓住了自己。

仲闲感到了秀的颤抖,明白几分,但依然惊诧非常:“您,怎么会知道?”

狄公没有理会他,继续道:“不过那时,你心底其实并不愿搅入天党,因而虽与逆党有少许联系,但还在助我破案,还会与我一同查出林永忠被害的第一现场,还会在院落前面对深林夜雨对我坦言慕闲居的往昔。直到五月十三日——你说那天是令姊彤玥的生日,我听到了那首《广陵散》,弦弦仇郁,声声怨忿,我知道,你已定下入天党之心了。但我是不愿看到这件事情发生的,我不愿听‘竹潭’上的《广陵散》,那将是我狄家的不幸,更是李唐王朝的不幸。”他摇头轻叹,“同时,秀儿的情绪波动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以秀儿蕴藉和雅的心性,平常的事不会使她的悲喜表现得如此明显,可当时元芳和如燕都看出了问题;而能使秀儿如此心绪不定的,除了你在《广陵散》中流露的心事与她最深的忧虑暗合外,我想不出其他。”

仲闲长叹道:“赠我琴谱的人嘱咐我要‘慎爱此曲’,我却最终未能做到。”

狄公似怜似愧地望了秀一眼,深吸一口气语势又由怅叹转向了凌厉:“你何止没有做到‘慎爱’,你简直就是与《广陵散》的侠义清正之骨背道而驰!在江州这心思还只是停在琴弦上,到了洛阳可就真的利刃在手挥洒自如了。我想,那电光两度出入贡王府,施展绝技先后甩掉如燕和元芳,为的就是第三次引你入北邙吧?”

仲闲这次是真的惊诧到惶恐了:“大人,这又从何说起?”

“就从你追电光当夜的那场雨说起。”狄公从旁取了一张纸,“在洛阳时我从太史局[1]处查到了神都五月每日天象记录,这里是我抄的一句记载:‘廿五日丑时三刻,电闪雷鸣,骤雨袭神都并四郭,卯初雨住,得水二分三毫。’齐虎说你是当夜亥时追着电光离去的,而我们在北邙看到你与电光的脚印尚浅,应是丑时三刻雨尚不大时所留。这中间有两个多时辰的时间,若说是他在城中带着你兜圈子还自罢了,可守徽安门的士兵又偏偏告诉我,你当夜是亥时两刻出城的。从贡王府到上东门再到徽安门半个时辰的路程,你与电光施展轻功只用了不到两刻光景;可从徽安门到北邙一个多时辰的路途,你们却花了两个时辰还多,这怎能不令人起疑呢?”

仲闲微怔一瞬,轻声反驳道:“随便一场交锋就能将这两个时辰消磨去,有什么可疑的。”

狄公戏谑地道:“电光以如此快速引你出徽安门,却只是为了在城外与你大战两个时辰,如此荒诞的时间对比,任谁也不会信的。所以事情必然是这样的:电光领你进入北邙,沿林中暗道上至山巅小院,与其他使者头领会面密议下一步的计划。少主人大义凛然地定下了亲身行苦肉计、而后率电光诸人在北邙峡谷设伏引我四人入瓮的方略,于是才有了次日晚你被电光重伤,以及三日后的谷中之围。至于那行雨中的足印,不过是你与电光做出的蒙蔽视听的幌子罢了,不想却只是欲盖弥彰。”

仲闲听罢,默然良久,方又道:“大人所析句句透彻,小婿无话可说。然而在得知天党火烧北邙欲陷您和元芳、如燕及一千将士于死地之事后,我已对它彻底绝望了,因为仲闲当初入天党为少主,让朔月答应的条件便是:‘不伤害狄宅诸人,不滥杀无辜’。所以我才会一改行事作风,深居简出,不愿再搅入天党的其他行动,也不愿再深涉此案。我只想去查清一些有关先父的旧事,不扰您营救皇帝也不助天党以亲为仇,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好一个‘深居简出’,‘不以亲为仇’!你的‘亲’不在这宅中,而在承风巷吧!”狄公语气冰冷,“事到如今还想巧言诡辩,以为狄某可欺不成!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他狠狠将一沓纸扔到仲闲面前。

仲闲本可轻易地援手接住,此时却不敢如此,只是任纸落在地上,才去俯身拾起,一页页看去,不禁剑眉紧锁,未及看完便愤然开口:“这、这是诬陷!大人,我只在上个月在江州时命狄成去承风巷送过一次信,其他的什么绝对没有发生过,没有让他频频替我传递消息,没有让秋葵与他联络,这次回来也根本没有让他去过清夷坊,更没有说过什么‘事成之后必有厚赏’的浑话!您不信,可叫狄成来,我与他当面对质!”

可就像是回答仲闲的要求一样,狄春恰在这时慌张地跑入书房,一进门先瞟仲闲一眼,之后喘着气道:“阿郎,狄成、狄成体内毒发,不省人事!”

仲闲顿时愣在了那里,指间纸张纷纷然滑落,同时感到有几道如利剑冰凌般的目光向自己刺来。狄公冷肃道:“时辰掐算得如此精准,真是味奇毒啊,闲云少主!”

仲闲心下一凛,忙道:“不,毒不是我下的,让毒在这时发作无异于让事情死无对证,把自己逼上绝路,我不会傻到这么做,此事与仲闲无关!”

“杀人灭口,还说无关?!”狄公是动了真怒,一字一句咄咄逼人,“你倒是说来听听,这证据凿凿之中,你如何能剥离出一个‘无关’?天党逆行我等有目共睹,你身为逆党少主人,又岂敢捧出一个‘无关’?”

仲闲一时语塞:“我……”

“父亲。”在满室激烈肃杀之中,忽有声音清利明静如止水,透着不容拒绝的自信与不忍品味的伤痛将一切其他言语尽皆压下。狄公诧异望去,见秀缓淡离座,上前一步郑重说道:“知夫莫若妻,请听女儿一言。仲闲有一卷新作的琴曲,名曰《天问》,书轴中空,暗藏密卷,其中记有他自六月初五在洛阳夜查梁王府后关于天党的所有发现与想法,以及追述之前与天党的接触、当少主人的原因等等。女儿昨夜偶然发现此卷,细读之下,感慨良多,方知仲闲心中所想。别的暂且不论,只一点,狄成所为皆系静天使者紫星胁迫,而静天使者其人,便是女儿的贴身侍婢,紫瑛。”她说到这里,狄公几人尽皆愕然,而仲闲已是清泪满眶。秀未理会众人,依然望着父亲,清晰说道:“两年前我和阿姊在清夷坊的听风茶楼路见不平,将她救下,因见她为人伶俐,菊茶泡得好,就把她留在了身边,她便成了徐朔安插在宅中的卧底,案发后,也成了仲闲与天党的联络人。紫瑛不但身为使者,还是天党主人徐朔的义女,这些年来,她在宅中安插了几多心腹连仲闲也摸不着底。此人也是徐朔用来监视仲闲的眼睛,正是因为她的存在,仲闲才不敢过于明显地继续帮父亲破案。”

“秀儿……”仲闲感激又含着隐忧,“你把紫瑛,怎么处置了?”

秀侧首对夫君别有深意地一笑,依旧看向沉思不语的狄公:“紫瑛被我下了迷药,缚在我房中;仲闲的那卷《天问》我也收着。父亲若想要证据,我可以取给您看。”

狄公似是舒了一口气,对秀儿所言竟颇感轻松,于是颔首道:“去吧。若证据可信……则前事不论。”

秀欣喜道:“多谢父亲。”便转身向西跨院而去。

天已颇有些暗了,屋内事物皆朦胧不清。秀熟悉屋中的摆设,便懒得点灯,只借着夕阳残辉与近圆月色来到书架一端,移去上面的几个帙袋,径自摸向最下面。手忽而顿住,那卷轴粗细分明不是《天问》,微光下竟只是一卷《良宵引》。她心中升起些不祥,忙又将周遭的所有琴卷全都翻找了一遍,仍是不见所需的那卷。她略一思索,忽而暗叫不好,忙向内间缚着紫瑛的地方寻去。纱幔突兀地高高扬起,身后火光倏地一纵。她转身,却只来得及看清火盆中有小篆的“天”与行楷的“问”被炭火狰狞地扭曲了形状,便有一刃冰冷横在了颈上。

书房中,狄公等人静坐以待。仲闲突然觉得有些不妥,秀儿怎会去了这么久,难道出了什么岔子,抑或紫瑛……他总放不下心,于是道:“大人,秀儿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有变故,不然我去看看吧。”狄公微一点头。仲闲起身出屋,前脚刚踏出门槛便身形一震退了回来,一面惊怒道:“你这是干什么!紫星,放了秀儿!”

座上众人这才觉出问题,抬头望去,但见紫瑛一身紫衣袂,头顶斗笠上的紫纱向两边分开撩起,露出了下面清朗明妍的脸庞。她右手持着柄薄巧的刀挟在满面凄恻与坚定的狄秀颈上,薄薄俏唇边耀着一分明亮的浅笑:“静天使者紫星参见少主人。是时候了,闲云少主,咱们的戏演到头了。”


【注】

[1] 太史局:唐代官署,隶属秘书省,《唐六典·秘书省》载:“太史令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率其属而占候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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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折腾仲闲反转了两次……我的闲啊,后娘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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