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之妖妖(黄芍限定版)

(现存最长情的)神狄同人创作者,神狄学博士后在读,不辅修钱学
文忠本命,怀英男神;努力对每个人物温柔以待
冷圈自娱,热度随缘。此心安处,幸与君逢

【神狄】偷天换日 番外其一、慕闲云

神狄续文,承接江州案,首发百度神探狄仁杰吧。

私设和前文链接戳这里

本篇是仲闲的番外,配套的角色歌戳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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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无垠,你拂一袭金纱;
朝暮幻化,你笑两抹烟霞;
韶光流转,你数三千百发;
瑶琴奏罢,你怀九万缕牵挂。
幽篁青飒,刀锋不斩落花;
玉箫挥洒,变徵声不唱繁华。
苍穹碧宇间,不闻你的平沙;
琼楼瑶殿处,不描你的墨画。
谁承落雨,谁携轻风,谁坐芭蕉下,
谁弄流觞曲水,谁共品菊茶,
谁在仰望霎那、见落日殷殷西斜,
谁随闲云、行遍清秋远天涯?

秋云慕闲,泛沧浪浔阳畔;
尘世纷乱,只愿飘逸至南山。
傲然俯瞰,史简湮几多人寰;
寂寞凭阑,朔望偷换泪涟涟。
盈盈星掩,泠泠雪残,隐隐醉幽兰,
洛神回眸顾盼,秀面映婵娟。
黄泉彼岸,流波澄蓝,沧海易桑田。
梦回廿载思念,珣玉叹无眠。
一曲流水,一曲高山,一曲凤求鸾;
一曲肠断,子期无语对竹潭;
知音绝响,感日惊天,一曲广陵散;
心抚丝桐,闲云一曲动经年。

——2010.7.14-15 为仲闲作
  选曲:《镇命歌》

 

 

“六月初五,忆及清烟尝言其仲使隐于洛城王公之府,遂夜探诸王公府邸,惊见幽天门人出没于梁王府。”

听闻北邙山谷之事后,我便着手制了这卷琴谱,受那《诉天门》启发,在纸上记谱,而将记录天党之事的卷子藏在中空的书轴中,以赎仲闲误入天党以亲为仇之罪。今夜之前,这册子一直是空白的;而此时,我将幽天门之事郑重书下,开启了轴头藏入其中。如此一来,这卷上就不得不有些象征性的谱子来做掩饰了,而这卷书也当有个正式的名讳。微作思量后,我在青竹签上题下了两个字:“天问”,“天”是工稳古雅的小篆,“问”是飘洒清劲的行楷。借了屈子的名篇,而书的却是我此时对天党诸味杂陈的心境。

正调,三弦为宫,泛音起拍。为怕吵醒秀儿,我只在心弦上奏着音韵,而那音韵也因之更似心声。记谱的笔不辍,问天的心亦不辍。天党诸事太过复杂,仅从今日幽天门之事便可得知,其谋划恐远不止“偷天换日”那样简单。朔月的“偷天换日”之谋已是大手笔,试问天下有几人敢抛出神都做诱敌之饵?而虚实相易之间,谁又敢说藏匿城中的幽天门不会成为逆转乾坤的神兵?呵,天象无常,天意难测,如今回想,我当初入天党的念头,是着实太异想天开了。毋负天下毋负亲?李仲闲啊李仲闲,枉你出入江湖十余载,竟还是这般致命的自负!我知道天党与先父有太深的渊源,朔叔绝不会容我全身而退;而那“偷天换日”的阴谋为害太深,圣上必会派大人去查案。如此一来我便被夹在了中间,我绝不容许天党为所欲为有损天下大义,亦不忍心任由这黄国公府的最后一脉亲旧就此步上歧途,所以我要做天党的闲云少主,引之以正道行使“偷天换日”计划,复我家国大仇。

而阿姊的生日后,我却终还是由着自己迷失在了《广陵散》的梦魇里。那天子时,紫瑛引我去了承风巷,阿姊早已在那里等我了,仍是一袭白衣,冷素得让人心痛。我记得从前,阿姊是最不喜素色衣袂的,她总爱穿着石榴红或胭脂红的衣裳,带着我在公府的花园里捉迷藏,艳而不俗,气质绝伦,所有花朵的美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她。她在我幼时的记忆中留下了最明妍的红,也留下了最冰寒的白。先父出事后,我再没有见她穿过艳色的衣衫,不论是流放岭南路上,还是后来再见她时,她永远都是一身白衣。这次,那一抹雪白更是深深刺痛了我的眼。我冲上去细细端详阿姊,她的面色也是苍白的,曾经灵动的凤目满蕴沧桑,眼角竟已延伸出了淡淡的皱纹——上次在慕闲居相见得太匆忙,这次我才恍然发现,她的韶光,早已不再。

“阿姊,等我学有所成,为家人报了仇,就来找你。”十九年前信誓旦旦的话语蓦然涌入脑海,十九年了,我到底做了什么!牝鸡当国,大仇未报,我却在浔阳江畔过着隐居一般的逍遥日子,我、我怎对得起含冤而去的父亲,怎对得起将李唐希望寄于我身的母亲,怎对得起一同被害的兄长和数百亲族,又怎对得起孤身飘泊十数载等我兑现临别一诺的阿姊!广陵散,广陵散,刹那,心中耳畔再容不得其他曲子,七弦十三徽能奏出的一切都化作了《广陵散》仇郁怨忿的音韵。恍然回到了七年前的日子,那时候竹潭没有子期,惟有这一曲《广陵》伴我熬过一个又一个覆没在梦魇中的长夜,惟有它的声音能盖过先父自尽时酒盏落地的轰鸣,惟有沉醉曲中的痛苦的快感能抵过十余年举目无亲的孤独哀恸。那时,我什么都没有,惟有“竹潭”古琴上的《广陵散》,手中的竹影刀,以及心中刻骨的执念。

于是,那天我第一次在狄宅奏响了广陵。隔着深不见底的竹潭,我看到了秀儿眼底无以掩饰的惊惶忧虑,那眼神令我不由心颤。我怎么忘了呢,她向来是个可怕的子期呵。七年前仲秋的洛郊初遇恍惚如昨,从那时至今,子期从没有猜错过竹潭的心声。我之前从来不信自己真的会遇到一个知音,以为自己的知音永远只能是竹林,是深潭,而那一刻,我猛然感到自己拥有了一切,所有山川草木风月花鸟霎时都有了色彩,鲜活生姿。王子安说:“既遇钟期,奏流水以何惭?”其愉悦之情也不过如斯吧。

的确,没有狄秀,就不会有今日的李仲闲。奏罢《广陵散》后,我便总难以面对秀儿,难以面对她眼中无时不在的哀伤,尤其是,在随电光至北邙,与他和紫星、清烟、虹桥四位使者定下苦肉计后。那晚在树林中,电光的月形刀猛刺入身体的刹那,本已冷静的心骤起波澜。刀的冰冷,血的温热,痛的彻骨,这些都无以触动我分毫,惟有失去意识前倏然念及的秀儿忧切关怀的眼神足以搅乱心神。同样,在山谷中,我举起双尖玉剑发出商音的进攻令时,身后的一切刀剑呼喝纷扰之声同时淡去,惟有流波剑泠然若水的吟啸清晰可闻。听着那声音,我辨得出秀儿的一招一式,无比狠辣果决的一招一式,对我而言如剜心刮骨的一招一式。前后伤重昏迷的如许日子里,我做过很多破碎的梦,梦到过小时候阿姊喂我吃药的场景,梦到过孤身一人在大杨山习武的岁月,而梦到最多的,则是秀儿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说过要同我永为知音,也说过再不要见我的杀手模样;在蛇灵时,她解过我奏的每一首琴曲,却唯独没有听过《广陵散》……

 

“六月初六,忆及紫瑛静天门种种,特书于下。”

昨天尚未将事记完,便被秀儿打断了。她从内室走来问我在做什么,我便示以那卷《碣石调幽兰》。她看着琴谱笑了,说,空谷幽兰,孤芳自赏却不怨不艾,像是我该看的谱子。秀儿还是最懂我的,白天她专事请了大人来听我奏《幽兰》,这般良苦用心我怎能不知?听罢曲子大人应当不会再疑我了,但他只道我现在深居简出,早已淡出了此案,却不知我其实还一直在暗中助他。可顾及静天门的势力,我不得不如此行事。

唉,静天门……紫瑛进入狄宅两年来,早已在宅中安插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势力。不然,她没有能力盗走如燕送给大人的玉佩来栽害他,也没有能力往大人的茶水中下药阻挠他查案。而这些人中,只有两个人的身份我是知道的,一是西跨院的小婢秋葵,一是狄宅的副总管狄成。紫瑛曾对我讲过她收服狄成的方法,她说狄成被下了一种奇毒,毒性现在每日以半份解药压制着,却无法根除,解药一停他便有性命之虞。我追问她关于那奇毒的细节,她却只笑说这是朔叔得意之作,密不示人。现在想来,这里面恐怕另有蹊跷。紫瑛既能用这奇毒制服狄成,就也能用它收服府中其他人,万一有一天,他们对大人下了手……我不敢往下再想,但却不得不深思提防。不过好在,洛阳狄府中紫瑛认识的人极少,狄成、秋葵他们都留在了江州,作为府中的郎子,我尚且可以控制局面。

可是我们马上便要南下江州了,到时狄宅之中天党势力猛增,大人、元芳他们难保不会中招……呵,南下,已经四天了,皇宫里还是没半分旨意下达,我们分明已经中招了,朔月早已在不知觉间将我们都罩入了他的天网……

 

“六月初七,心忧江州,夜不能寐。”

这曲《天问》写得着实艰难呵,要防着被紫瑛觉察,还要瞒着秀儿的眼睛。提防紫瑛,自不必说;而瞒着秀儿,则是为了保护她。紫瑛每日都为我二人泡茶,所以我每日都要对那一盏菊茶慎之又慎,若我有事,也是自己罪有应得,这一曲《天问》尚可留与秀儿,以使她知我心中所念;而若秀儿出了事,我便万死莫赎了。紫瑛在府中照顾我们这么久,她的心思我怎会不知?每每为我斟茶时她眼中一掠而过情愫,我都看得清楚;每次我抚琴时她也都不远不近地侍立着,秀儿与我论琴的话语,她也必然听去了不少。所以我心底对秀儿的担忧、对大人的担忧、对江州的担忧,也都不能彻底地流诸指端,而只得在这纸笔间悄然倾诉。

昨日秀儿前来询问,我依旧示以琴谱做掩饰,这次用的是一卷《怀古》。她也依旧只是看了看谱子,说如今江州事无着落,这般忧虑也在情在理。不错,如今已是大人上奏后的第五个夜晚了,宫里依然没有动静,圣上再如何病重,再如何怀疑大人,也绝不会这样对案情不闻不问。天党一定在里面做了手脚,要么是汪之遥越天门的势力,要么是梁王府中的幽天门在暗中作祟。可是,我该如何提醒大人留意这两处呢?明里暗里,府中到处都是静天门的眼目。心乱如麻间,我竟是半点主意也想不出。或者……惟有这最后一条路行得通了,惟有我孤身一人暗中协助大人,这样既能吸引静天门的注意,也能于案件有所补益。

这个决定下得无比迅捷也无比镇定,而将之书于纸上细细阅过后,心却无以平静了,忽有万般慷慨悲歌之气涌于胸中,想要化作音韵,御风而上。笔墨以为指,书卷以为弦,这曲搁置了两日只写下泛音起拍与散音入拍的《天问》,终于有了些规模与内涵。吟猱骀荡,绰注风华,旋律由渺远而清亮,由飘忽而透彻。便如闲云,初时仅是可随意被天中万物左右的微缕,而若愁绪积蕴,亦可凝成势迫穹宇的墨云,化作雨水滂沱而下,变了地,变了天。

雨罢,天地澄明,宫商净澈。而闲云,怕是早已不在。

 

“六月十二,终至江州,夜探闻蕉苑,访得碧落碑帖,感先父之事;查得晶天仲使踪迹,再叹天机之深不可测。”

此夜,大人和元芳也去了闻蕉苑,正好使落雨先生和轻风使者呆在正堂无法脱身,我便趁机潜入书房和书画阁,欲去探寻先父之事。关于十九年前的那桩冤案,我其实知之甚少,因为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这段回忆,想要尽力将之忘却;可因了天党,我必须要重新去了解这一切,因为天党最初,就是为先父而成立的。

书画阁空无一人,先父那幅未完成的芭蕉图高悬在正中,在月光氤氲里无限悲凉。心中突然像堵了什么东西,喘不过气来,眼睛也随着湿了,阿耶,这恐怕是您得以存世的唯一一幅画作了吧……我想到在当年的黄国公府,也是有一间书画阁的,建在竹林溪水之旁,那风光与格调都绝对比这里要美上百倍。那也是我幼时爱去的地方,因我是幼子,家中诸人对我都极为宠溺,所以阿耶那间从不许外人随意入内的书画阁,我却能来去自如。那时,我常坐在阿耶身边看他作画,好奇地问东问西,他从不嫌我扰他,每次都会给我讲许多书画道理;他若无暇顾我,我就坐在屋外溪边,听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响,待他忙完叫我,我就会跑到阁中看他的新作。虽然我对书画知之甚少,但阿耶依然每次都让我第一个欣赏,他说,只有他的小珣儿才最懂画里的林泉意境……“慕闲居”,当我终于悟到自己名字的含义时,他却已带着那慕闲的奢望,去了十九年……

此时,我已不觉跪在了芭蕉图前,泪流满面。先父的书画作品不多但极精,我有幸看过大半,可如今,却只有这幅残图留在了这里,其他所有,都已佚散无踪,岂不令人叹息痛恨!我看着满满一屋子的卷轴,真希望落雨先生能多留几幅先父的作品。这样想着,便开始寻觅,我自然不求能找到先父的真迹,但能有与他相关者,也是一分慰藉,也能多少助我了解当年之事。

落雨先生最珍爱的书画,都藏在一个带锁的箱子里;先生还曾告诉过我,那箱子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他随身带着,而另一把现在正在我手中,那是一个月前我奉大人之命监视闻蕉苑时他交给我的。然当时天党诸事纷杂,我一直未及考虑此事,如今想来,他选择将钥匙给我,或许就是在暗示箱中之物与先父有关。寻出那箱子打开,我愕然了,其中竟然只有一卷未装裱的书作。这书作当何等珍贵,值得落雨先生如此珍存?我将之在案上展开,发现这纸极大,有一半从案上垂了下来,原是数张纸拼合而成的。纸长约八尺余,宽约四尺余,当是一座石碑的大小。就着月光,可见这是一幅石碑拓片,通篇是细挺圆润的篆书,竟有许多字是我不认识的。凝神细看,发现其实大多字还认得,但是初开卷时那扑面而来的古朴端严却将我震住了,一时只顾赏那字的形态,全然忘了它们还是有内容的。我对篆书所知有限,但能看出这碑帖上的字虽然都是小篆笔法,但很多字却是古籀文[1]的架构,另有一些却是我不曾见过的。摸索着从头读来,发现这碑文竟是为诸伯父祭祖母所书:“有唐五十弎祀,龙集敦牂。哀子李训、谊、譔、谌,衔恤在疚,寘怀靡所,永言报德,思树良因,敬立大道天尊及侍真像……”文末没有落款,但我猜必是先父所书,否则落雨先生不会对之如此重视。但是,如此一篇绝伦篆书,为何要藏在箱中秘不示人呢?我算那年份,“有唐五十弎祀”,该是咸亨元年[2],至今已过了三十多年,以此篆之奇绝,该当早已流转在诸多书家之手了,我又为何从未听说过?难道这碑文之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光亮微弱,加之我对篆书并不熟悉,所以读得很慢。不可,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读完?如若直接问落雨先生,他也不见得会告诉我。思索间再看那箱子,发现其中还有一卷纸,忙取了来看,认出那是落雨先生的字迹,其文曰:

“永隆元年[3],予初识黄公,与公同赴泽州以奠韩王妃。韩王诸子尝立碑于斯地,其篆文奇绝今古,人所罕见,是公之妙笔也。予乃拓之而归,以藏永年。

“然弘道元年秋月,天帝病笃,天后临朝,公府小人以告密信投诸东都,刑部乃至江州,称于公府得傀儡数只,皆书以天帝生辰;再取碑文断章,曲意以附巫蛊厌胜之辞。黄公一门竟而戮没殆尽邪!良园十里,尽遭伐毁;书画百卷,皆付柴薪。而斯碑岂得独善乎?长石覆而奇文灭,人间所遗,惟予所拓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公之去也,已期年矣。予为避祸,尝隐碑帖之落款于墨下,匿之别室,密不示人。今乃能衔哀致诚,对此书卷,洒酒奠公。‘伏愿栖禛碧落,飞步黄庭,谒群帝于天关,携列仙于云路。’每念此句,尝思国公风概,诚愿上穷碧落,以谒其仙魄。此碑文尚无名讳,予因取此句,以‘碧落’[4]名之。

“光宅元年[5]九月初三日。”

其后还附有碑文的楷书释文,但我已没有心思看下去了。《碧落碑》,原来,落雨先生想让我看的,便是这篇碑帖,先父得以保存下来的唯一一幅书作,也是十九年前那场祸乱的牺牲品。至此,十九年前的一切皆已明了,落雨先生将《碧落碑》之事暗示与我,便是想有朝一日此千古奇篆得以重见天日,这单凭他邓氏之力是不够的,而我是公府唯一的传人,如今又是狄公之婿,自当领此重任,告慰先父之灵。

再看向那阴文碑帖时,虽不甚解文意,其间却已有了万种难言的情结。我将碑帖和落雨先生的文字收回箱中,再对着芭蕉图郑重叩首,之后悄然离开了书画阁。

我看到正堂的灯火仍亮着,不知大人和元芳是否已离去。月未中天,当属亥时。突然,一道黑影掠过蕉园。那人速度极快,但我能看清是个女子,是朝着东厢方向去的。我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便逐着那黑影,来到了闻蕉苑的后院。那女子在一棵树下停了一停,便不见了。我追到树下,看到靠墙的树枝上挂着一枚圆木牌:正面是“天”,背面是“晶”。据我所知,晶天门有此等功夫的,只有仲使,继而便想到了初到闻蕉苑宴饮那日所见的一闪而过的身影,应该也是此人。晶天门中诸人,我只识得垂露使者叶箫,馀者朔叔一概不与我知,如今回想,其实我对天党实在知之甚少,连最基本的各门首领的名号身份都不了解,对天党前事也几乎不知,自己这个少主人,也真是太失败了……

我本想再探一探晶天仲使之事,但为怕大人他们发觉,只得先将木牌挂回原处,返身回宅,将此夜诸事记下。录毕,再看数日前那夜谱下的《天问》,忆及先父与《碧落碑》,不由感慨万千。先父虽去,但还有落雨先生为其知己,有幸存得他两卷书画,以为奠念;而得以听我吐纳静坐,一抚《天问》的知音,又会有几人呢?……

……

半月来诸般文字心声,皆已随着那卷《天问》化为灰烬了;而现在我坐在浔阳江畔所奏的这首琴曲,却已深深烙印于心底。阿姊的新冢就在我身边,碑上刻着“大周昭宁县主李氏彤玥之墓”,但只有我、秀儿和大人知道,这只是一座衣冠冢,因为阿姊自尽前,在高崖上给我留了一封绝笔信,其中说她最后的心愿,是葬在洞庭君山之上。我不明白阿姊为何选择君山,但我知道那里对她而言必然有极深的意义,她葬在那里,是可以笑着离开的。

而天党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汪之遥被重枷押解回京问罪;朔叔和电光的尸身也被施了刑。大人本要告诉我更多,但我实在受不了那些语句的煎熬,那些与十九年前的诏令中何其神似的语句。阿姊其实是幸运的,因为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选择自己的埋骨之地,可早就去了的父母、兄长,却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而我,还必须孑然一身地活下去,因为我有太多的责任,太多的牵挂。

不知何时,秀儿已坐在了对面,一言不发地听我奏完了这曲苍凉悠远的《天问》,曲罢她问:“今者下弦,则朔月已矣;今者盛夏,则飘雪已矣。纵然你将这曲子对天奏上千万遍,也问不出任何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笑了,她永远都是那个可怕到一针见血的子期:“你知道的,秀儿,天党的事还远没有结束呢,我这曲子不仅是在问天,还是在问心。”

她点点头,隔着琴伸手贴上我的心口:“这个不用问的,心如其人,人如其名,不过‘慕闲’二字,可惜……只能‘慕’啊。”

“有‘慕’足矣。要回京了,我肯定闲不下的。”我握住她的手,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6]”近两个月的生死沉浮让我有些倦了,还是这样最好。可是,一则天党未灭,二则先父之冤未雪,三则李唐尚未复国,这样静坐抚琴的日子怕也只能是“慕”了吧。

秀儿体贴地绕过琴坐在了我身边,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容。我心神一荡,揽她于怀,启唇处,那句话却始终没说出口,或者已根本不需要说出口了:“‘慕’留给我,‘闲’留给你。”


【注】

[1] 古籀(zhòu)文:先秦时期秦国使用的古文字,大篆的一种,代表为石鼓文,古朴雄浑,端凝稳健。

[2] 咸亨元年:即公元670年。

[3] 永隆元年:即公元680年。

[4] 碧落碑:全称《李训等为亡父母造大道尊像》,黄公李譔于咸亨元年为亡母韩王妃房氏祈福撰文,韩王李元嘉任泽州、绛州刺史期间于两地分别树碑,人称“碧落碑”,乃小篆书法珍品,为后世所珍贵。泽州之碑早已毁坏,仅少许书法流传;今留存者实为绛州之碑,拙作所引亦是后者。关于碑名由来,一说因碑前刻有碧落天尊像,一说取自碑文中“栖禛碧落”之句。关于碑文作者,一以为陈惟玉所书,一以为黄公譔自书。(参考《碧落碑文点译注》、《重刊碧落碑记》)拙作由于情节需要,两处皆取后说。

[5] 光宅元年:即公元684年。此年九月,武则天改年号文明为光宅。

[6]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语出《诗经·郑风·女曰鸡鸣》,形容夫妻生活的幸福美好。

—番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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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其实算是仲闲的心路历程……或者说是他的各种碎碎念。

不过闲秀CP很有爱~ 黄国公和邓先生的知(ji)己(you)情也很有爱~

关于碧落碑,它的作者、题目、立碑时间地点等等都有不少争议,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百度。我只是借来一用当个行文线索,其实还有很多错讹之处。比如韩王当绛州刺史是垂拱年间(685-688),按照拙作的魔改时间线,黄国公已经死了。而现在流传下来的碧落碑文,其实都是绛州碧落碑;泽州碑早就毁了,只有一些单字流传下来,两相对比,可知二者的书法和碑文内容都有差异。但是没办法,我脑补不出泽州的碑是啥样,只能用绛州的碑来充数……

附绛州碧落碑拓片(《偷天换日》封面上就用了这个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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